王蒙《笑的风》: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征文网 2020年7月31日文学快讯评论1,884 阅读6590字

乘风破浪的语言之舟

王蒙是当代的语言大师。王蒙的文学语言带着鲜明的辨识度,我曾经将王蒙的小说叙述体称之为“王蒙流”。在《笑的风》里,王蒙语言的宽度、厚度和杂色完美地糅合在一起,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在语言的宽度上,《笑的风》是伴随着小说空间上的广度而展开,《笑的风》不仅写得很长,而且写得很广。这个长不是篇幅,《笑的风》15万字的篇幅在今天的长篇小说体量中,只能是小长篇。我们觉得小说不短,是因为时间跨度长。小说从1958年的一个春夜的笑声写起,一直到2019年的春天才结束,横跨当代中国社会60年,傅大成也从一个少年变成80岁的老人,中间历经了中国社会的政治风云、历史沧桑,命运也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小说成功勾画了这一时段的风俗、人心和语体,可以说完成了巴尔扎克所说的时代“书记官”的职能。

虽然篇幅不长,但你会觉得《笑的风》量容比有些长篇还要丰富,是因为小说的空间很宽广。王蒙早期的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冬雨》都是在一个稳定的空间运转,即使长篇小说《青春万岁》的人物也在北京老城区的范围内活动。1978年重新复出之后,“故国三千里,新疆二十年”的时空跨越和人生动荡,王蒙的小说空间感凭空扩展,从《春之声》开始,他的空间已经摆脱了早期的一维空间,而是扩展到多维空间,因而被人们美誉称之为“意识流”在中国的尝试,也开启了王蒙小说的新空间。在《笑的风》中,小说的空间从渔村到都市、从北京到上海,从中国到国外,从欧洲到美国,主人公的足迹随着笔会、旅行逐渐扩大,异国风情,多民族文化的呈现,可谓五光十色,构成了小说斑斓多彩的底色。

由于这些不同空间的存在,王蒙的语言在叙述这些不同空间时会下意识地融汇一些当地的方言和俚语,傅大成的Z城带着渔村的气息,甚至有一点东北味,而杜小鹃到了广州以后,语言也会带着粤味,至于京味儿就更不用说。小说中俄语和英语的熟稔地运用,和人物的心理契合度极高,又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可以说,在中国作家当中,如此高密度地使用中外语言和本土语言的,很少有人能做到。就这个意义上,《笑的风》也是一本语言的奇书。

另一方面,王蒙语言又拥有一种厚度,拥有深厚的语言底蕴,来自中国文化的底蕴。经常有人婉转地批评中国当代小说的“翻译体”现象,有学者甚至直言不讳地说袁可嘉等人的《西方现代派作品选》也间接参与当代新潮小说的写作。王蒙早期小说受到苏联的影响,但20世纪80年代以后则摆脱了这些影响,形成了独具一格的“王蒙流”。而近来,由于深耕老子、庄子、孟子的哲学著作,让他的语言在底蕴上加重了汉语的韵味,体现了充分的文化自信。《笑的风》中各种古语雅言信手拈来,一点也不别扭,也不会文白相间的“隔”和寻根文学的“做作和别扭”。王蒙的奇妙之处,还在于及时捕捉到时下的流行语,网上的新词咯嘣咯嘣地就蹦出来了。这对于一个年过八五的老人来说不只是心态年轻的问题,关键在于融入到小说里,和人物的命运休戚相关。

王蒙语言的宽度、厚度以及由此构成的彩虹般虎皮般的绚烂,常常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滔滔流出,但又注意人物视角和人物叙述。在《笑的风》中,叙述的视角多重出现,时而是作家王蒙的叙述,时而又是作家傅大成的叙述,既分又合,合合分分,分分合合,有时候又浑然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难解。仿佛是古代的庄子穿行在当代小说中,时而化蝶,时而人形。这种方式虽然之前王蒙也经常使用,但那些主人公与王蒙总像有些距离,而傅大成的作家身份与经历,都是王蒙同时代人的缩影,是王蒙最熟悉最亲切的人,某些片段还融进王蒙自身的经历。所以说,《笑的风》的语言外壳是新世纪以来王蒙运用得最天衣无缝的一次。

当然,王蒙是一个小说里善于“化进”、“化出”的作家,他迷恋小说的叙述,痴迷小说语言的魅力,但是他又不会沉湎于语言的囚笼之中,他会跳出“三界外”,像俯视人物命运一样俯视语言。王蒙在小说里经常出人意料的荡出一笔,看似离小说主要情节有些远,看似闲笔,但细细阅读起来,你会觉得是《红楼梦》里那种“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笔法。比如在小说的结尾,可谓闲笔,也可说是“神来之笔”,“大成在电脑上用王永民的五笔字型打‘悲从心来’四个字——DWNG,出来的是‘春情’二字”。

人们容易把这视为王蒙的机智和睿智,其实这种跳出三界外的思维,正是一种超越了现实的天地思维,如果“悲从心来”是一种目标,是一种既定程序的话,那么你种下的是“悲从心来”,收获的却是“春情”,这是生活欺骗了你吗?如果你种下的是“春情”,可收获的却是“悲从心来”,这是生活欺骗你吗?其实生活不会欺骗谁,就像土壤不会欺骗种子一样,只是我们的种子有没有选错,我们的种植程序可能出了问题,或者我们的种植者出了问题,才有那么多不确定的人生,或者被欺骗的人生。就像我们被语言欺骗,也欺骗语言一样。其实语言只是一条小舟,它不能带我们到何处去,而是我们自己要驶向哪里。

王蒙的语言之舟由于超负荷运转有时被语言吞没,甚至河流也被王蒙的语言吞没,变成了语言的海洋,最后王蒙也被语言吞没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小说总是灰色的,语言之树长青!

来源:文艺报 | 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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