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白纸坊情事(一)_经典散文_.

            白纸坊情事(一)

     按现在街道办事处管辖范围,白纸坊地区往东扩大许多。老北京人认为的白纸坊,是指枣林前街以南,右安门内以西,直到西南两面城墙。这一大片地面。现在说就是以右安门内大街和枣林前街为界,到西南二环路。这一片里还有些小地名,提到时,要加白纸坊。标明方位:外城西南角。比如陈家胡同、安家庄等。要先说白纸坊。

     枣林前街南边是枣林后街。后街往南,靠东是陈家胡同和崇效寺。靠西是安家庄。

     1955年冬天,安家庄(现在菜园东里)2号,开纸房的张金山,和他雇的抄纸工刘昶和,打起架来。刘昶和鼻子破了,眼角青了。跑到牛街麻刀胡同宣武区人民法院,把掌柜的告了。掌柜的打工人,剥削阶级打领导阶级。反了你了?!法院把他押起来。过了两三天说“过堂”,法院门前的黑板上也公布了。

     张金山的父亲张六爷到枣林街找马四爷,还找了街坊武谦。托他们“过堂”时去旁听,希望能帮助说句话。至少证明张金山是傻子(智障),也许减轻点罪名。马四爷,七十多了,回民。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儿,长方脸,浓眉毛、高鼻梁,挺长的花白胡子。腰板儿不塌,挺着胸脯走道,精神头儿足。站桩走拳、摔跤扔掷子,年轻时常练。底子好。他秉性直。爱管事,也善了事。曾经替人打官司,赢了。成了这一带的土“律师”。遇上事,就找马四爷。街坊四邻宾服他。武谦是个辍学在家的学生,算“有学问”的。说话能有板眼。和马四爷不认识,没说过话。去法院各说各的,认识不认识没关系。

     麻刀胡同在现在牛街邮局南侧,东西走向,连着牛街和教子胡同。从牛街进去,走不远,往南是寿刘胡同,寿刘胡同东侧是一片坟地。解放后迁坟占地。一东一西,坐南朝北,盖了两座青砖楼,楼前有院子,院墙不高,也是青砖。东院大,楼外靠东边有个礼堂,楼里是区委区政府办公。西院是区人民法院。那天马四爷八点以前就到了。穿棉袍,黑缎子面皮坎肩。在法院对面北墙根,揣着手眯着眼,冲刚出来的太阳站着。等法院开门。太阳地儿有五六个人,蹲着、站着、来回转悠着,谁跟谁也不搭话,默默的等法院上班。武谦个头儿不高,又是个孩子,更没人搭理。八点法院大门开了。俩警察站门口,告状的进去。旁听的说没安排,进不去。武谦没经过事儿,跟在马四爷后头。看马四爷被拦住,没往前凑就向后转了。

     马四爷一肚子气,直接奔了张家。堵着门叉着腰,骂开了:“拿我老头子耍着玩儿!说去人也没去,寒碜我!这是人办的事儿吗?!”他认为在法院门前没人和他打招呼,受到冷落丢面子。张家人没敢露面,别人连哄带劝把老头子搀走了。武谦挨埋怨“你跟老头子点点头、说句话,就惹不出这事儿了。”

     张金山认可打了人,被判二年。送东北黑龙江兴凯湖农场劳改。还好,按期释放,回了北京白纸坊,成了造纸生产合作社社员。

     出事那年张金山三十岁出头,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女孩最大,五岁。儿子三岁多,小儿子还不会走。纸房的活儿一家子忙,人手不够,也只雇抄纸工。晒纸,是内掌柜操持家务之外,带手儿干。杂活,掌柜的全包。抄纸工大多来自山东,带家眷的少。抄纸的,时间灵活,按数计工。晚饭前后抄够数,不误下道工序,就行。刘昶和,山东人。一个人在京打工。

     张金山斜视,两个黑眼珠挤在一块儿,都只露半个。小时候得病吃药过量,伤了脑子。耳朵聋,跟他老得喊。他是半语子,嘴里有热茄子。吐不清字。生人甭提。熟人也得带手势比划着才懂。个子不高,壮实,有力气。纸房的杂活,要三两个人搭帮干。在井台上洗纸浆,至少仨人。一人搅辘轳打水,俩人淘洗。行话“淘麻”。大木桶二三百斤抬来抬去。他外号叫傻子,都愿意跟他一块干活。没心眼,实在,不惜力,不耍滑。他媳妇比她小两岁,除了肤色黑些,鼻眼周正,没有缺陷。能说会道,有心计。跟公婆、邻居,关系都好。嫁给傻子,别人背地里为她抱屈。但她跟傻子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很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扁担抱着走”的精神。人毕竟是复杂的,心里头有什麽,别人怎知道。不过傻子不懂也不会心疼媳妇,是明摆着的。

     刘昶和在北京,媳妇在老家。过年回去住上个把月,俩人牛郎织女的姻缘。抄纸的活累,可时间灵活。没有家眷的单身汉,寂寞难耐。就跑下处,或找相好的。刘昶和难免寂寞时,傻子媳妇也有不足处。虽然不是“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可毕竟“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一天晚饭后,傻子去别家纸房搭帮干活。忘了拿烟袋,中途跑回家,屋门反锁了。敲了几下,媳妇开了门。刘昶和在屋里站着,见他进来,就往外走。傻子挡住门不叫出去,右手把着门框拦着,左手拽过媳妇,顺手伸进裤裆。抽出手来,给刘昶和一大耳瓜子。俩人揪拔起来。傻子生真气,下手狠。刘昶和心虚,招架躲闪。媳妇到门外喊人劝架,说“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来了两三个人,把他俩拉开。傻子始终没吭声,去接着干活。刘昶和被人送回住处。也说“不知为什么”傻子动手打人。穿着衣服躺了一夜。第二天没洗脸,带着伤痕血迹,跑到牛街麻刀胡同宣武区人民法院,告了张金山。法院派人跟刘昶和一同到安家庄,找劝架的,了解情况。果然是刘昶和挨了打,吃了亏。又把傻子找来,问为什么打人。傻子见了穿官衣儿的有点含糊,只咬着舌头说“打哦、打哦……。”法院人说:你跟我们回去说清楚。把傻子带回了法院,没再回来。

     傻子劳改了家也没了。媳妇带着最小的孩子回了娘家,和傻子办了离婚手续。再没回过安家庄。俩大点儿的孩子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一直一起生活。妈妈走不走,孩子并不在意。当初她嫁给傻子,一半是冲着他的家庭。一半是旧观念:听信媒妁之言,服从父母之命。北京的底层文盲多,妇女识字的更少。开化慢,闹市街头情侣们勾肩搭背耳鬓厮磨,这一带还男女授受不亲呢。传统习惯顽固的做着挣扎。

     张金山的父亲也开纸坊,在安家庄11号。有四只“陷”(四个抄纸的水池子),是纸房大户(小业主就一个池子)。那会儿,吃喝不愁就是好人家,嫁人当然嫁给好人家!张金山媳妇相中张家了。男人有欠缺,家里没挑剔。婚姻也不能十全十美!

     张老爷子,人称张六爷。不识字,好喝酒。练拳脚,会摔跤。在纸房行业有一定声望。合作化(1956年)以前,是造纸业同业公会副主任:成立造纸合作社他也是副主任。热心公益,公众的事,跑在前头。捎带行善,舍药,找上门来,免费赠送,白给!只两种:秘方配制跌打丸和专治臁疮腿的膏药。另外是义务给受惊吓的小孩“收魂儿”,随时随地“施治”。爱管事,一人难趁百人意,有感谢的也有不满的,背后叫他“瞎张六”(一只眼斜视)。

     他文化大革命时故去。孙女孙子那时已经上中学了,张金山没有再婚。他媳妇也没再露面。刘昶和把媳妇接到北京,单位给了房,日子舒心。而今是退休工人。还住在白纸坊。常去路边小花园,遛早儿,下棋,侃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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