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_经典散文_.

    中午从地里回来，表兄告诉我午饭后去捡骨头，他们在自家坟地里挖出了别人的墓室。

    前段时间连阴雨，把姑姑的坟墓浸润透了，泥土塌陷下去一个大坑。姑姑的墓室是用砖石的，上面是厚厚的土。塌陷的地方是在墓堆前面，当时埋棺材时从墓室前垂直挖个长方形的坑，棺材落下去以后推进墓室，关闭石门以后把坑埋住。按说坑里全是土，即使虚土塌下去也不应该有那么深，真让人费解。

    在我们这里，每年除清明节外农历十月初一也是祭扫节日，有了这个现成的日子，人们填墓坑就不去找阴阳先生了。表兄雇了挖机去挖土填坑，以为原本摆在坟前的石头供桌随泥土掉进了坑里，挖机先试探着到坑里找供桌，没料到底下不停地传来铁皮抓到石头嚓嚓声，接着连续挖出几兜子石头。站到坑前细看，才发现下面又是一个墓葬，石头砌的墓室。过多的雨水浸润姑姑坟前的泥土，多余的水分钻进另一个墓室，导致上方塌下个大坑。

    姑姑家的坟地有三十年了，在三十年前请阴阳先生看风水选地址时候这里已经是一块平地，原坟头不知何年何月被人铲平，种了地。过去的人对坟地都有足够的尊重，可以猜测铲坟头的人根本不知道那是个坟墓，以为是长满荒草的普通土丘。在从前种地还是人力畜力耕种，半山腰大型农机也无法上去，所以墓坑和上面田地互不影响。石头砌的拱形墓室，再覆盖厚厚的土，只怕拖拉机在上面也能承受。以此推断，这座坟头很有些年头了，久远到至少三十年前都没有人知道。

    “挖到郝宇庆的墓子了，我去捡老老老爷爷的骨头”，刚听到这个消息，我脱口而出。相传，我们村在很多年前荒无人烟，有外地来的弟兄三人相中这个四面环山的地方，驻扎下来开荒种地娶妻生子，所有现在村里的姓郝的人都是这三兄弟的后代。所以村里郝姓人家又分为长门、二门和三门。三门人家都各自大致住在一片。每一门都算是一大家子，只不过随着年代久远，分支过多，相互之间和普通邻居一样，没那么亲近了。

    在百度里输入“东安庄”三个字，可以搜到村子的开山鼻祖郝宇庆。光绪年间有个叫郝宇庆的人在此开荒种地，后来有其他姓氏加入，渐渐成为村落的雏形。百度词条和村里传说相结合，这三兄弟应该是郝宇庆的儿子。

    自家坟地里埋着别人的尸骨，对于讲究风水的人来说多少有点膈应人。表兄的意思是把骨头捡出来另找地方安葬。我不信鬼神和风水，只是从人道主义想，不应该再破坏死者安宁。毕竟当初砌了墓葬就是想着入土为安，长眠故土。即使真有阴间一说，也可以是小区，是楼房嘛。表兄腿有残疾，不能下坑，依然就得我下去了。村子扶贫拆迁，走的没几户人家了，再说这种事情也不好央请人家帮忙。

    出于人情和好奇心，我在午饭后爬到半山腰的墓地。表兄和挖机师傅还没来。攀爬下坑，挖机挖了半个，剩下的半个里面黑咕隆咚。脚下是挖机作业时洒落的泥土和石头，还没到底，没露出骨头来。我拽着坑边树根爬上来，回家拿了铁锹和头灯。

    灯光照射下，另半截墓室里也是挖机撒落堆积的泥土，尽头出乎意料的是用石块一层层垒起，不是竖着的两扇石门！只在石块垒砌的墙壁底部中间留一个小小的拱桥状，这显然也不是门呀。一般来讲，墓室门应该就是朝那边的，后面是山体，不可能有门，再说挖机也没有挖出石门。难道这不是墓室，是菜窖吗？还是日本鬼子在时候老百姓藏粮食的地方？可谁来这半山腰挖菜窖呢，山上附近也没有石头，畜力车时代，挖坑，运送石头，雇工匠砌洞，这可是个大工程，兵荒马乱的岁月是来不及的。再说这明明就是墓室样子，大小刚好容纳两个棺材。

    挖机师傅来了，继续挖开另半截墓室，并轻轻挖取底部泥土。到底了，还是没见一块骨头，没见到腐烂的棺板。就是这么一个空洞，没挖开之前封闭着，空荡荡的。

    我说，可能是被他儿子起走了，儿子在外边发财了，一家人安顿下来了，回来把父母的棺材取走，去他乡另觅新坟地。石门也带走了，不可能这边留个“旧家”还安着门子，拿走门再用石头垒起来，下面留个小拱门表示这里是门就行了。依照风俗，很多人去世之后要埋在父母教前，后人去其他地方安家立业，回来把父母棺材接过去重新埋葬，顺理成章。表兄，挖机师傅和前来观看的我的老父亲都认同这个推测。我父亲在村里经常帮别人家做这种事情，包括挖坑埋葬在内的一切礼仪一切程序他都在行，父亲认可这个猜测，那应该八九不离十。

    不是郝宇庆的坟墓。郝宇庆身后还有弟兄三个，还有开枝散叶的三门郝姓后人。从开荒种地扎下根，一直到现在。延续一百多年的土葬，老老爷爷们，老老奶奶们，去世后都埋在村子周围的山山岭岭，守望着村子。山岭因他们的一个个小土丘而更厚重。

    少数的人逃离了偏僻的村庄到外边发展，也许是本家人丁稀少，在别的村子或者更远的地方安顿下来不愿再回来。绝大多数的人依然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有的人即使跑到千里之外，也心心念念着要回归故土。

    前几天一位游子的骨灰盒刚从千里外的河南省被后人送回来。生前大半辈子在郑州市工作生活，步入老年早早嘱咐儿孙，去后一定要回老家。家里人避开十月初一家家忙于祭扫时节，初二挖长方形坑道，初三走完一切程序送进事先砌好的墓室，关上石门。

    那天晚上下了雪，风吹着雪花落进灵棚。棺材上还带着人间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