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日_经典散文_.

<1>
         晨,我在犬吠声中醒来。儿时色彩斑斓的梦都是被公鸡的啼鸣掐断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鸡鸣声鲜有耳闻,倒是犬吠,密集,放肆。与公鸡一样逐渐在山里消失的还有猪。
      山里的风清凉而带着草木的气息。我喜欢门口放一把嘎吱作响的竹椅子,坐那儿吃早饭。冷不丁有股异味飘来,母亲也闻到了,朝那边努了努嘴说,他们家又捉了两头猪。
      养猪的矮房子紧紧地贴在这户邻居的主房上,很多年了,修过好几次。村里搞建设,这个又丑又臭的建筑物无疑成了眼中钉。村干部上门做工作,陈述利害,软硬兼施,一会声言这是违章建筑,必须拆除;一会又给出一个数字,作为补偿。邻居夫妇死活不答应。规划中,他们这排人字顶瓦房的位置将建成一座小型的花园,因为他们的坚持,计划流产了。和我父母一样,邻居们多有怨言。
      后来,这间猪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瓦片垒起的花式窗,墙刷成了白色,画上了山水花卉。外地来的游客老远就会指着这间房子说,噶漂亮的房子,古色古香!
      
<2>
        门口两株桂树肩挨着肩,枝叶相互穿插,像是情侣十指紧扣。那株金桂正盛开,只是不知为什么,中间部分却无花开。另一株银桂花期较晚,不动声色,芳华未吐。当年父亲种下这两棵树,是想着我们日后自建房屋,一定也会做些庭院绿化。
      然而,前年新屋落成,我却跟他说,这棵树我们不想要了。两棵树并排站立,几年下来,树形已经不漂亮了,要花那么多运费移栽这样一棵树,我们觉得不划算。父亲“哦”了一声,似有失落,再补一句:“这株金桂我嫁接过的,中间有一枝是银桂,金银同树,少见。”

<3>
         在家一天,母亲没有和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她要在老年食堂照顾二三十位老人用餐,这些老人年龄都在75岁以上,每人每顿只需拿出两元餐费,不足部分是村里补贴的。母亲常会跟我唠叨那些老人的事——最近来吃的人多了,过了中秋节,阿花老太、小娜阿婆他们都从城里儿女家回来了;土根他妈出院了;福良爹旅游回来了……
       有时候她跟我说,哎,又少一个人来吃饭喽!我说,过几天就又来了吧!她说,再也不会来了。
       这次,母亲说:“菊兰太婆走了!”村里最年长的一对夫妇、党龄最长的一对老党员,只分开两年,他们便又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以前回来,我常会带女儿去看看这两位老人。菊兰太婆身体魁梧,性格宽厚温和,微笑总是在她层层的皱纹间荡漾。他们会讲很多古老的故事,讲很久前村子里的一些人和事,不少记者或文字爱好者采访过他们。
       他们住了大半个世纪的家,就在不远处操场边的友于堂厢房。跨进高高的院墙,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凤仙花和鸡冠花还在开着,屋檐下靠墙放着几捆柴和一大捆用来做笤帚的竹枝。走上青石台阶,一张补了又补的藤椅摆在开着门的屋前走廊,仿佛菊兰太婆只是去菜园摘南瓜或豆角了……
  
<4>
         村里原本有间图书室,就在村委大楼。心血来潮,想去看看。打电话给村里的文化员,她说不用钥匙,直接去好了,就在一楼大门进去左边第几间。
       这幢三层的大楼原是学校,改建后倒也显出几分威严。我来的次数寥寥无几,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灯火通明,人进人出,上班的开会的办事的,很热闹的样子。图书室也被宣传过,图片、视频、文字中都曾见过。村里的负责人曾自豪地告诉我:书,有一万多册呢!图书室被评为什么什么……
       我往左数着门,打开,室内空无一物。再走,门虚掩着,轻轻推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在阴暗的走廊停留一会才走进去。
       橱柜歪斜,很多书散落地上,两处墙角堆得老高。我跳着脚,来来回回翻看它们都是些什么书,不多会儿,十个手指都沾满了灰尘。阴冷的风从走廊挤进门来,忽然不想在此久留。拿了两本书,一本是给父亲看的《四季养生》,一本《郁达夫文集》。掩上门,我回头朝这些书挥手道别。
       走出大楼,阳光刺眼。打电话给文化员,告诉她我借了两本书。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很乱吧?图书室要换地方,还没整理好。
       半年前,因为经济问题,村支两委所有成员均被卸职,至今未重新成立。这些书,成了无人稀罕无人照管的弃儿。
        
<5>
         此时,我选择的抒情方式是让自己微微感动,抬头看夜幕上并不多的星子。
      一直在聒噪中奋力划行,我是多么需要在这样岑寂的夜里,与好友并排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远处的河坝上,一盏蓝光灯执着地亮着,它与对岸的另一盏灯不时地大声交谈。我听不清具体说什么,约摸总是“你钓了几条啦?”“起风了,咬钩都看不清楚”……每次这边发声,我总不由自主地张口答应,又瞬间将话语卡在唇齿间。父亲并不知道我坐在这里,更听不清我说的话,那片水是他的领地,我哪怕只是声音的传递都是一种入侵和搅扰。
      黑夜中,山的剪影静默。灯光过处,水面的波纹被风推着,向着大坝漾过去。回吧,老爸,夜风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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