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同题】守岁_经典散文_.

守岁

     又是一年除夕到,我们老家除夕夜是要守岁的。守岁也叫熬年,有“熬年熬福”的说法。儿时的心思很简单,熬年就能熬出福来,何乐而不为?随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那些守岁的记忆又飘到眼前来了。
     那个扎着两个麻花辫儿的小姑娘可是我儿时的伙伴小秀,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此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我们一块儿疯玩儿,捡起个没有响的小鞭炮儿,也能端详半天,然后想办法让它响,实在弄不响,就把它撕开了,一层一层剥去炮纸,摊开,用火柴点燃,“哧哧哧”的一小片火花,烧焦的黑头的火柴梗,我们的笑声变成了一串串小小的鞭炮声。
     夜幕降临,在户外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小秀一声“走!去俺家看电视,《春节联欢晚会》马上开始了。”我们开始跑向她们家里,屋里早已挤满了看电视的乡亲。小秀家是全村第一家有电视的,电视的小小屏幕里能播出节目,当然吸引了全村的人,真的稀罕呀!
   先想象一座三间蓝瓦房,屋内西间放的是秀妈的床,东间是秀奶的床,中间空出来这一间,我们叫正当门,电视机就放在当正当门的桌子上。老式的房子,从屋内向上看,有棚子隔着看不到房顶的,棚子上面一般都是放杂物的,当然有一个可供上下出入的口,上棚子需要用的梯子就放在屋门后面,木头做的梯子经常竖在那里。
      因为三间房是相通的,只是用布挡拉着,隔而未隔。人多的时候,屋门是关不住的,板凳不够坐了,有坐到门槛那儿的,站到门外的,有掀开布挡坐在床沿儿的,没有位置坐的,爬到梯子上看,隔一层做一个人,一架梯子能坐好几个人,有爬到梯子上面的最高层的,不但节省了空间,而且开阔了视野,还不用担心前面的人挡着自己。我就因为晚去爬到最高层的,正悠哉悠哉想一想脚和腰的位置,后背顶着木棍了,找到安全感了,俯身下望,哪知道引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秀妈笑着说:“哎哟!上那么高!你可得扶好啊,别摔着碰着了啊!”我一笑而过,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小小的屏幕,偶尔的交谈也是小声,电视是主角。
      春晚节目一年又一年地伴着我们成长:国家领导人来春晚现场了,向全国人民拜年!全场掌声四起,激动的人还有电视机前欢呼的乡亲。我也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我至今还会唱韦唯的《爱的奉献》,难忘那卷曲的长发,漂亮的连衣裙,农村的小孩子哪里见过呀!我对歌词的敏感和记忆也是从此开始: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一句歌词儿打开了我的许多心结。我听完阎维文的《一二三四歌》,就想:军人多威风,我长大了也当兵!我看到朱时茂和陈佩斯表演警察抓小舅子,我们真心地佩服警察的大公无私,立志长大了也当警察,想象自己已经当上警察的样子,我就会不自觉的偷偷地笑……春晚节目的五彩缤纷,我看到了各行各业的形形色色的人的生活,我听到了无数个好听的歌曲,我看到了祖国的强大。一年又一年,乡亲们都买到了自己家的电视,坐在小秀家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少了,最后就只剩下我俩了。
      我们看春晚的过程中,小秀妈也犯困了,临睡前会叮咛几句:“你两个还不睡呀?要是饿了自己找吃的啊!那盆里有鸡块鱼块儿,丸子,包子,想吃啥自己拿啊!我都先睡了!”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准备好了很多吃食,平时不舍得吃的都会在过年时准备下来,小孩儿们串个门都能吃个饱。
       我们都喜欢小秀妈,她对我们这一群疯丫头很好,我们在她们家自由出入,没有任何胆怯的意识,小孩儿可以从她们家锅篦儿上拿红薯拿馍吃,小秀的姐姐也时不时笑盈盈地拿出一大块儿冰糖分给我们吃,物资匮乏的时代,都是稀罕物,那是秀爸从千里远的地方捎回来的。小秀爸爸长年在外当工人挖煤,小秀妈撑起一家老小的生活,我小时候总是奇怪,别人家都是一个奶奶,小秀家为什么是两个奶奶?长大后才明白,小秀妈不但养活自己的婆婆,也养活了寡婶。
      又到《难忘今宵》了,曲终人散,我不情愿地伸伸懒腰,准备回家。趁着夜色,大人看不见的时候,疯丫头翻身跳上墙,一跃而下,哪知道父亲一声呵斥:“你都不会从门哪儿回来么?”我脸一热,赶紧坐到父亲身边,拉起风箱,帮忙烧锅。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我们那儿的习俗,这一顿五更饭都是家里男人做的。女人做了一年饭了,男人做这顿饭表达一下对女人的体贴怜惜疼爱,新年第一顿饭由男人来做,说明很重视。这是一辈又一辈儿流传下来的习惯,如果一个男人开始做这顿饭了,说明他已经当家做主了,所以守岁的大都是男主人。五更放鞭炮,担心落在别人后面。前半夜玩耍的我,自然是陪着父亲一起熬了,父亲会讲很多故事,还会分析故事里的道理,一个絮絮叨叨地说,一个似懂非懂地听。
      漫长的黑夜父女俩就这样一起守望,父亲会讲起自己的很多琐事,讲起自己的上学经历和遗憾。父亲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好好上学 ,你上到哪儿,我都供应你啊。”
     和我们一同守岁的还有家里的半导体,这是父亲最奢侈的娱乐工具。父亲的半导体还有一个用途:报时。夜里半导体也没有关过,电台没音也不关,电台里有播音员说话时,就是父亲叫我上早自习的点了。父亲从只听鸡叫声叫我起床改成听广播了,他说这个最准确。
      我们是一边听着开着的没有节目的收音机的呲呲啦啦的噪音,一边守着大锅底儿下的灶火,手伸到灶门处烤火,父女俩聊到哪是哪儿,五更要放一挂鞭炮,吃一顿饺子。听鸡叫声是父亲准备开始祭祀的信号,一般情况下,鸡叫三遍后,就是五更天了。正式的仪式就要开始了。我似懂非懂地听着父亲的话,一边侧耳倾听叫声,其实后来发现父亲比我操心。
      大公鸡“咯咯儿咯咯儿咯咯”的叫声再次传来,我赶紧说:“鸡叫三遍了!”父亲小声呵斥:“别说话!一会儿接神接福类!”我赶紧闭嘴,老老实实坐在木头墩儿上,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父亲挂一挂鞭炮放在院子里,院子是提前打扫干净的,父亲反复交代,衣服啊鞋呀统统收拾到屋里,外面不能有杂物的。隐隐的有远处的鞭炮传来,我烧的大锅也沸腾了。父亲麻利地把饺子下进锅里,外加一把手擀面条儿。这时用的饺子形状是不一样的,包好的饺子两头捏在一起,就成圆形,中间空出一个小洞儿,我称它们“元宝”饺子。有一个饺子里有硬币,那是母亲提前包进去的,谁吃到谁有福气。我常常眼巴巴地盼望能从我的碗里吃出来。
     正式的仪式开始了,鞭炮响过之后,父亲盛出一碗来,恭恭敬敬地端到有灶画的地方,口里念到:“灶爷灶奶奶,过年了!吃饺子了!”父亲会倒到地上一点汤水,接下来边走边祷告,把饺子和“刀头”(一块连皮带骨头的切成长方形的煮熟的猪肉)放到中堂柜上,虔诚跪在地上,点燃几刀儿黄裱纸,火苗旺起来了,烟气升起来了,父亲向着家族牌位的方向叩首,手和头都要碰着地面的。听父亲小声祈祷:祖爷爷,祖奶奶,过年了,有饺子有肉,都吃吧!保佑咱妞考上大学啊!保佑全家人平安!”说完后,父亲再次叩首,起身躹上一躬。“刀头肉”留在中堂柜上,父亲端起来饺子,会再往地上到点汤水,走向厨房。尾随父亲磕完头的我,急巴巴地想说话儿,被父亲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了。父亲拿起勺子,在锅里搅了几圈,然后盛到碗里,对我说:“可以说话了,吃吧,看谁能吃到饺子里的钱,谁吃到谁有福气啊!”我是赶紧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寻找咬到硬币的感觉。不是每年都能吃到的,吃到的人会接受一家人的祝贺,吃不到的也很高兴,至少有人有福啊,一人有福,那是全家人的福气。
     我们父女俩还会说闲话,不知不觉,又听到有人放鞭炮,那是有人赶在早上再放一挂了,天光大亮了。我熬一夜了!那个兴奋,那个喜悦,然后就是挨家给本家的长辈们拜年,我到处炫耀:我熬年了!长辈们哈哈一笑,随口说:好福气!你这菊连头(自然生来的卷发),将来一定住高楼!
     傻傻的我傻傻地高兴一整天。
     又到除夕夜了,儿时伙伴早已为人母,看到她在朋友圈里发的与女儿一同守岁的照片,想起我们一起守岁的日子,想起和父亲一起守岁的时光。父亲依旧守岁,只是陪在身边的人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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