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在演戏_经典散文_.

      一年中总是不知不觉又到了岁末,收割后的田野上,放眼望去是枯干惨白的禾蔸夹杂着刚刚冒出新绿的草籽秧,显得空旷而辽阔。在天气晴和的日子里,村北阔大的黄氏宗祠不时传出丝竹锣鼓之声,有大人孩子在祠堂的南侧门不断地背着长条凳进进出出,不用说,又是有远道而来的戏班子来唱古装戏了。
      祠堂坐西朝东,青砖黑瓦,是村里最高大的建筑,据看了族谱的老人说,有两百多年了。虽然马头墙粉壁上的人物花卉鱼龙有些剥落,但依然不乏庄严的气势。祠堂内共分三级台地,东低西高,拾阶而上,上下各有一眼大天井,全由我小时候要几个伙伴才能围抱的高大木柱和精巧结实的梁拱撑起上中下三厅和上下厅两侧的厢房。中厅最大,南北墙上各书两个比大人还高的金边黑色大字,分别是我那时尚不认识的“礼”、“义”、“廉”、“耻”,村里每有红白两喜,就在这里摆酒席。这里也是我们看戏的地方。
      下厅东面主入口共有三条大门,中间的正大门最高。村里一直沿着古老的传统,正大门常年关闭,只有村里读书考学出了大官大员大角色,才能打开一次。听我那时已经60多岁的老父亲(我出生时父亲56岁)多次讲述,他这辈子只在10多岁时看见这条正大门开了一次,那次是村里的黄盖从日本官费留学当了老蒋的大官后,带着四个勤务兵和两个老婆两个儿子回家葬父。因此几十年来,这条正大门一直从祠堂里面闩着。村里的木板戏台几十年来就紧挨着正大门的内侧搭建着,打开祠堂正大门也成了村里一辈一辈人教育激励后学上进的启蒙必修课。而我那时似乎对打开正大门这样的宏伟志向并不感兴趣,我更希望看到一年一度的古装戏在这里上演。
      来村里演戏的戏班子一般都是家门,也都姓黄,因此安排好派饭的人家是必须精挑细选的,主家要客情好,做的饭菜要可口,家里的孩子还要家教好,莫上席乱夹蛮占好菜。这样,我的家里就曾有幸摊上了几年派饭。与其说我喜欢看演戏,不如说我更能因此沾光吃上几天好饭菜。
      每次演戏的时候,我母亲必定走十几里山路把我外婆接来看戏,住上一段时间。尽管我外婆是母亲的后母,小时候对我母亲的打骂饿饭也是丝毫不留情的。但毕竟外婆是母亲的母亲,年纪也老了,母亲也不计较小时候的遭遇。记得有一次母亲陪着外婆坐在条凳上看戏,看着看着,母亲就泪如筛雨,外婆起身悄悄离开了。我问母亲怎么哭了?母亲告诉我,台上演的是《赶子牧羊》一出戏,是说一个小女孩的父亲在外为官,继母想害死小女孩,把她赶出家门去雪山放羊。这场戏的名字令人印象深刻,虽然我那时并不理解母亲的触景伤怀,也对戏台上的表演和唱词毫无记忆。听我母亲说,以后岁末演戏,我外婆就不太愿意来看了。
      不过,台下很多男人摸眼妇女落泪的时候,往往也是我最高兴的时刻,因为这个时候,我看见台上有穿着戏服的大人或孩子朝我们跪着,在那里依依呀呀的边唱边哭,台下的人就纷纷隔着天井远远地朝戏台上丢一分钱的硬币。很多时候,不少硬币没能丢上戏台,或者丢上去的也咕噜滚落了下来,我们这帮孩子就一窝蜂窜到戏台底下争抢着捡起兜进裤兜里。有时大人说我,看见我,甚至是我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度,我就拿着那一分钱爬到戏台子上丢在那个跪唱的人面前。
      有一年唱戏,我记得也是一个晴和的天气,演的是秦香莲带着一双儿女去找孩子的父亲陈世美,很多人站在天井里看,我也站在那里仰着头看,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台上那个穿黑戏服头上扎着小花的漂亮小女孩,黑黑的长眉毛,黑黑的大眼睛,脸带忧愁,似含泪光。突然,我看见她朝台下投来一眼,好像看着我了,我一惊,心里猛然突突的跳,赶紧冲开人群跑到祠堂外面去了。
     我曾暗地里很遗憾当年我家里没有被安排给戏班子吃派饭。我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好些年,我曾盼望着那个小女孩还能来村里演戏。可是,那女孩再没有来过。又过了几年,祠堂里再没有过戏班子来演戏了,一直到如今。

                                                                           2012年12月22日写于余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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