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多妩媚——康金雅集小记_经典散文_.

周苇杭

    癸巳年农历八月廿四日,向晚时分,良朋胜友若干,因缘会合,偶聚康金镇孟君之草堂。
    尔时,廊檐有飒飒金风摇铃,窗台上菊绽黄金添彩。夕辉返照,满庭院金灿灿明晃晃地耀人眼目。鸟雀争噪间,几株老柳在金波中参差披拂相媚好。亦有小儿女的琳琅笑语,一阵风也似的在回廊门户间踅来踅去,平添几多人间烟火气——以别仙境之清旷与寂寥,说明“在人间”的状态也不是无一丝一毫的流连。

    敦厚长者孟君,横踞根雕茶几一侧,众宾喧哗中旁若无人,凝神静气:司炉,煮水,分茶。茶具是宜兴紫砂,虽非出自时大彬陈曼生之手的名器,也不是栊翠庵妙玉的ban瓟斝、绿玉斗那般的矫情,也定不是你我的家常俗器比得了的。以孟兄之多金,慧眼,杂七杂八的东西怎入得他的法眼!
   在座孙老,乃《八卦街》之主笔,文风老辣,画作非凡,恨洒家于丹青乃门外汉,不敢妄议,藏拙要紧,免得贻笑大方。然此老骨子里却是仙袂飘飘的道家风范,端的不染一些些的人间烟火气。透视时局,鞭辟入里,振聋发聩。孙老为人,傲骨嶙峋,绝不与世浮沉。当世中国衮衮诸公,沐猴而冠男盗女娼,谄上欺下更不在话下,有一个算一个,洗净了,刨开来,浑身上下,也难觅一根硬骨。整个一软体动物。上头打个喷嚏,下边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架势,上头刚说个“梦”字,下边就梦话连篇了,甚而失心疯似的癫癫狂狂梦游起来。而此老,亦如东坡般一肚皮的不合时宜。想当初代表县里进京举办农民画展,县领导某某某大驾光临,亲临指导,这如何如何,那怎样怎样,孙老先是耐着性子无声地忍了。继而领导又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充起丹青妙手,不辞辛劳对孙老的画作也指手画脚“谆谆教诲”起来——实以为此画师亦如他手下的奴才般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岂料眼下的孙老就是一个不识相,冷冷回敬道:师承如此,苦习数载乃成,不敢骤改。领导讪然,拂袖而去……听闻此老这则轶事,大家不禁抚掌,直呼痛快,胸中之浊气为之一舒。佐以孟君之清茶,澄澈肺腑,大暢襟怀。

    而史君文祥,又是一番别样风景。此君古道热肠,作为《八卦街》的主编,一肚子墨水就不消说了,但说那一盆火似的热情劲,数九寒冬冰冻三尺也会被他烤得醉汪汪。不管何种场合,有史君史老师在场,不共戴天势同吴越的也会冰释前嫌握手言欢,此乃史老师巨大的磁场效应使然。于文字同道,史老师独具慧眼,不仅沙里淘金,更有逢人说项的雅怀。难得的是,发现来稿中中意的文字,史老师则欢喜异常,宝贝得比待他自己的“孩子”还厉害,逢人就夸。我们私下里戏称,都被史老师给夸秃噜皮儿了。前些日子史老师给我发短信,说:哈师大古典文学教研室的白伏喜教授,读了你发在《八卦街》的散文,非常喜欢,用了两天时间写了一篇高水准的评论,《月想》遐思——周旭东《岁岁有今宵之月想》陶情艺术赏瑰!如你有时间,我在电话里给你读一读,白教授写的是手写稿,要是电子稿,我就给你发过去了云云……收到短信,我真的很感动。一则能得到白老的青睐,无疑是难得的,作为寂寂无名的写作者,文字得到认可,无论如何都是鼓舞人心的好事;更其难得的是史君史老师待作者的一片赤诚,没得一丝一毫的掺假,一片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听到别人受到赞誉,比他自个受到推崇更其欢喜百倍!就是这一份子热忱,谁人比得!静夜无人反躬自省拍拍胸脯,我自家的修为与史老师相比,还差上一大截子!积习难改,每每听到别人尤其自认为不如自己个儿的被人热捧,也许嘴上不说什么,腹诽则在所难免。何曾有史老师一般光风霁月的胸襟!人常说文人相轻,莫说文人,就是一般人等,哪怕胸无点墨,没甚本事的俗众,看到别人成功了,受赞誉了,就心里不舒服,妒忌起来,甚而口出不逊,语带讥讽——这是凡夫凡妇的通病!所以佛家有“随喜赞善”一说。如此说来,史老师是不修道已在道中的大德上士!可敬可佩!

    号称《八卦街》三驾马车之一的张老,则风度翩翩,虽年近古稀,其风采不让美酝佳酿——是年头愈陈则愈醇,愈香。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全面手。幕后撰文、编辑、排版、乃至校对,来者不拒。场面上的大型集会,作为嘉宾主持更是有板有眼,依我看来,不比专业人士差分毫。纪念萧红百年诞辰的大型晚会,就是张老主持,中外嘉宾济济一堂,对于康金小镇,也是盛况空前——惜乎我失之交臂,只能靠文友的文字来补上这一课……

    还有画家郑君光辉,《八卦街》的插图大部分出自郑君手笔。虽说隔行如隔山,然郑君画作,如朝日喷薄,就是我隔了“外行”这“一座大山”,也沐浴其光辉。

   郑君笔下之佛陀,则光耀三千大千世界……

    茶是品了一道又一道。今日雅集,老友更亲,亲在心心相印;新朋则更喜,喜在无有丝毫芥蒂,恰似《石头记》里宝黛初逢,好似千八百年就认得的,权当老友重逢吧。我初会在摄影、收藏两栖的帅哥延革、诗歌小说皆有建树的美女虹静等等一干新朋,如是。

   说是雅集,说来惭愧,我则没得一丝斯文,人来疯似的,谈天说地,竹筒子倒豆——别个,沉寂如画家郑君,小妹梦鹿、实业家兰增,均秉承沉默是金的古训,安安静静于一隅。我嘛,则欢天喜地,口无遮拦,扔了一地的“破铜烂铁”,但愿收集起来,也能换得铜钿几枚……

    好在有孟君好水好茶地源源不断,虽说吐沫横飞,也免了口焦舌燥之苦。彼时,在我眼中,高大沉稳的孟君,横踞根雕茶几一侧,凝神静气地烧水,烹茶,对我等的喧嚣,仿佛充耳不闻,真个心无旁骛,大有老僧入定的禅意。我则故意打趣道,辛弃疾有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诗句,不妨化而用之,我见操炉烹茶的孟君大有文君当垆卖酒之妍媚,不知孟君见我则何如?

    佛经有云,我观如来,前际不来,后际不去,今则不住。真是茫然失措,空空如也。此则小记,无疑于雪泥鸿爪,在深不见底的忘川,以备忘,与捕风、捉影何异,愈发显出我的愚痴。又忆及东瀛有一期一会之说,岁月滔滔的急流里,彼此有意无意地交汇了,相溶了,碰撞了,转瞬间就各奔东西。即便他日再聚首,则此情此景此人此茶此水皆不可复得,又坠入了古希腊哲人那句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悲怆。还是不要一副惨兮兮的苦瓜相,我曾骄傲地宣称,我骨子里是一无可救药的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就为这,也该为此绝无仅有的唯一一次聚合而感谢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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