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故事(第十四节)(3)

    记得小学时有一次,我躺在房里翻看旧书,翻着翻着困了起来,脑袋昏沉沉的。那时,就像遇到鬼压床,耳边突然传来巨响,听起来像水沸腾了。我以为自己溺水了,嘴巴像金鱼般死命开阖,挣扎起身。

    不知为何,那时天花板异常明亮。光纹悠悠晃晃映照在天花板上,简直就像躺在水底仰望水面的感觉。我不知道那光线从何而来,只觉得思心,立刻回到家人所在的房间。

    ○

    时针指着十二点,报时的钟声响起。

    孝二郎伯父弯着枯瘦的背,打着瞌睡,白发凌乱,眼镜滑落。弘一郎伯父指着他小声说:「睡着了。」孝二郎伯父发出像是抗议的呻吟声,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弘一郎伯父也是满脸通红,额上浮现汗水,在日光灯下油亮地闪着光。伯父从裤子口袋掏出白手帕擦脸。

    「唔!」孝二郎伯父忽然大声呻吟。

    「醒了吗?」

    孝二郎伯父闹情绪地说「我一直醒着啊」,眼神迷茫地望向墙上的钟,脑袋微微摇晃,好像连视线对焦都费了一番心力。

    「都十一一点了不是吗?古董店的人还没来?」

    「我们说不定被放鸽子了。」

    「岂有此理!」

    孝二郎伯父摇晃着起身,痛苦地喘息着踩在榻榻米上,步代不稳地往前走。我们怕他摔向祭坛,但伯父在祭坛前停下脚步,向祖父一鞠躬,又迈开步伐走向拉门。

    「你还好吧?」父亲叫住伯父。

    「我口渴,想喝水。」

    「我也渴了,要是有茶水,拿过来。」弘一郎伯父对他说。

    孝二郎伯父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什么都没表示地拉开纸门,滑进漆黑的走廊。

    「应该不要紧吧?」

    「他好像相当醉了。」

    两人嘴上担心,但又觉得麻烦,并不打算陪孝二郎伯父一起去。我们竖耳倾听着孝二郎伯父不规则的脚步声。父亲点上一根烟,伯父忽然想起某件事,低吟着说:「醒酒想喝水,就喝酒来解。」

    「那是什么?」父亲轻飘飘地呼出一口烟。

    「不就是酒鬼的说词吗?」

    「是老爸说的吗?」

    「不,老爸没说过那种话,倒是他死前一直在喝水不是吗?我想起那件事,他喝的应该是『醒酒的水』吧。」

    「除了喝水,还发生很多奇怪的事。」父亲沉思着说。「像大宴会之类的。」

    「那到现在还是个谜。」

    伯父蹙起了眉头。

    ○

    祖父举办「大宴会」,是在梅雨季尚未结束的七月初。

    深夜,久谷先生路过宅邸,看到萧瑟的雨中有灯光流泄。平常那时间大宅都已经熄灯了,久谷老先生觉得不寻常,停下了脚步。宅邸灯火耀眼,却一片死寂。

    隔天早上美里姐来,见到二楼的西式房间里有许多西式餐点的残肴和用过的酒杯,食物似乎是请餐厅外途过来的。她问祖父,但他死不承认,只说「不知道」。她以为是有亲戚来访,便打电话确认了一下,但那晚没有任何亲戚来。她也打电话到我们家,我想起当时歪着头、一脸纳闷的父亲。

    光从留在桌上的剩菜,就可推想那是场多么豪奢的宴会。那些菜肴绝不可能是祖父一个人吃下肚的。椭圆形桌面中央的青磁大盘上,有具宛如标本的巨大鱼骨,菜肴似乎是围绕着那具鱼骨摆放的。

    再加上久谷先生在前一天看到了漆黑雨夜中灯火通明的宅邸,大家都猜想西式房间里一定是办了场众会,但那晚祖父宴请了什么人仍是无解。父亲和伯父都觉得不安,他们联想到曾祖父在烽火正烈时举办的那场豪华宴会。

    三兄弟是从久谷先生那儿听说有关「大宴会」的事。

    庭院里挂满了大灯笼,灯笼上描绘着青蛙、鲶鱼之类的诡异图画,宅邸里映着淫猥的红光。脸上缠着白布的艺妓、身上有龙形刺青的占卜师、戴着天狗或狐狸面具的男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出宅邸。曾祖父的父亲直次郎也曾在大正末年举办盛大宴会,据说曾祖父是打算重现那次宴会的盛况。那场宴会不只是一场单纯的享乐,也是他步入疯狂、陷入孤立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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