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赦反侧君念臣恩 了前缘人同花谢(3)

    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  臣而众不嫉;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自古功臣之富贵寿考,无出  于其右者。  这些都是后话,不必再述。且说上皇常于宫中想起郭子仪的大功,因道:“子仪当初若不遇李白,性命且不可保,安能建功立业?李白甚有识英雄的眼力,莫道他是书生,只能作文字也。”此时李白正坐永玉璘事流于夜郎,上皇特旨赦归,方欲便朝廷用之,旋闻其已物故,不觉叹息。梅妃常闻上皇称赞李白之才,因想起前事,私语高力士道:“我昔年曾欲以千金买赋,效长门故事,汝以世间难得才子为辞;若李白者,宁遽逊于相如乎?”力士道:“彼时李白尚未入京,老奴无从访求;且彼时贵妃之宠方深,亦非语言文字所能夺,若不然,娘娘楼东一赋,岂不大炒,然竟不能移其宠。”梅妃点头道:“汝言亦良是。”正说间,内侍来禀说,江南进梅花到。原来梅妃服侍上皇之后,四方依旧进贡梅花;但梅妃既得了那枝仙梅,把人间几卉,都看得平常了。这仙梅果然四季常开,愈久愈香,花色亦愈鲜洁,梅妃随处携带把玩。  忽一日早起,觉得那花的香气顿减,花色也憔悴了,把手去移动时,只见花瓣儿多飘飘零零的落将下来。梅妃惊骇道:“仙师云:我命当与此花同谢,今花已谢矣,我命可知。”自此心中恍惚不宁,遂染成一病,卧床不起。太医院官切脉进药,梅妃不肯服药道:“命数当终,岂药石所能挽回?”上皇亲来看视,坐于床头,遍体抚摩,执手劝慰道:“妃子偶病,遂尔瘦损,还须服药为是。”梅妃涕泣道:“臣妾自退处上阳,自分永弃,继遭危难,命已垂绝,岂意复侍至尊,得此真万幸。今福缘已尽,仙师所云,与花同谢,此其期矣!妾死之后,那枝仙梅留在人间,难以种植;若然殉葬,又恐亵渎,宜取佛炉火焚之。”上皇道:“妃子何遽言及此?”梅妃道:“人谁无死,妾今日之死,可称令终,较胜于他人矣。况妾死后,性灵不混,当入佳境,谅无所苦。但圣恩如天,图报无地,为可叹恨耳!”上皇道:“以妃子之敏慧清洁,自是神仙中人,但何由自知身后的佳境?”梅妃道:“妾前宵梦寐之间,复见那韦氏仙姑于云端中,手执一只白鹦鹉,指谓妾道:‘此鸟亦因宿缘善果,得从皇宫至佛国,今从佛国来仙境,可以人而不如鸟乎?汝两世托生皇宫,须记本来面目,今不可久恋人世,蕊珠宫是你故居,何不早去?’据此看来,或不致堕落恶道。”上皇垂泪道:“妃子苦竟舍朕而仙去,使朕暮年何以为情?”梅妃就枕上顿首道:“愿上皇圣寿无疆,切勿以妾故,有伤圣怀。”言讫,忽然起身坐,举手向空道:“仙姬来了,我去也!”遂瞑目而逝。正是:    昔日纵教梅下死,胜他驿馆丧残躯。于今幸与花同谢,还与芳  魂到蕊珠。  上皇不意梅妃一病遽死,放声大哭,高力士极力劝慰。上皇道:“此妃与朕,几如再世姻缘,今复先我而逝,能无痛心?”途命以贵妃之礼殓葬,又命其墓所多种梅树,特赐祭筵,自为文以诔之。其略云:    妃之容兮,如花斯新。妃之德兮,如玉斯温。余不忘妃,而寄  意于物兮,如珠斯珍。妃不负余,而几丧其身兮,如石斯贞。妃今  舍余而去兮,身似梅雨飘零。余今舍妃而寂处兮,心如结以牵萦。  上皇记念梅妃的遗言,即命将这一枝仙梅,以佛炉中火,焚化于其灵前。说也奇怪,那梅枝一入火中,香气扑鼻,火星万点,腾空而起,好似放烟火的一般。那些火星都作梅花之状,飞入云宵而没。正是:    仙种不留人世,琪花仍入瑶台。  昔人有以枯梅枝焚入炉中,戏作下火文,其文甚佳,附录于此:    寒勒钢瓶冻未开,南枝春断不归来。者番莫入梨花梦,却把芳  心作死灰。恭惟炉中处士梅公之灵,生自罗浮,派分庾岭。形如槁  木,棱棱山泽之癯;肤似凝脂,凛凛雪霜之操。春魁占百花头上,岁  寒居三友图中。玉堂茅屋总无心,调鼎和羹期结果。不料道人见  挽,遂离有色之根;夫何冰氏相凌,遽返华胥之国。瘦骨拥炉呼不  醒,芳魂剪纸竟难招。纸帐夜长,犹作寻香之梦;筠窗月淡,尚疑弄  影之时。虽宋广平铁石心肠,忘情未得;使华光老丹青手段,摸索  难真。却愁零落一枝春,好与茶毗三昧火。惜花君子,你道这一点  香魂,今在何处?咦!炯然不逐东风去,只在孤山水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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