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期思陂_经典散文_.

       

      一
      七月,阳光像一群白鸽子,在碧蓝的天空上,哗哗地拍击着明亮的翅膀。
      我双脚深深地插在清河欢快清凉的流水中,用心搓洗,心里过瘾得打痉,真想一个猛子扎下去浸泡,在水底里里外外使劲儿搓去鳞甲般的积垢。我想象着,我的垢甲脱壳水下后会迅速地被游鱼儿唼喋而去,余剩的残渣冲进池塘,冲进稻田,没来得及在千年老河汊里打个漩儿,就被一只傻傻的虾米等去。
      流水很驯服,像一群白羊,打着旋涡走着。波光粼粼,时而浪花有点碰撞,都被堤岸迅速地赶了回去。浪花一朵接一朵扯着手开。这条固始古蓼大地上青筋饱胀的脉络,两岸正芬芳着百里稻花,荷花,芦花,茨米花,晶莹的菱角花茉莉般温馨耀眼。
      这条清河水连同泉河、史河、堪河,今天给它取了个梅山水库中干渠的名字。梅山水库在安徽省的金寨县境内,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过去,很久很久的以往,它有一个如同大别山石头一样古老浑厚的名字——期思陂。陂(bēi),是池塘,是水渠。期思陂就是灌渠系统,是中国最早的渠系。
      渠里流水清新,鲜亮。堤岸古老,是2600年前的一双手砌成的。
      我想握住这双手,握住一个叫孙叔敖的人。
       二
       这条水,曾经是野蛮的,是每年夏天从大别山上趁着夜色窜下来的母狼,母狮,龇牙咧嘴,奔腾咆哮,一夜之间掳走田野里茂盛的庄稼,老百姓不堪其苦。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其经历了几百年,几千年。
       苍天派来了一个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让他来驯服那些狮群狼群。他肩扛钢锸,披着一件汗水煮透的泥色上衣,如同他敞开胸怀的肤色一样。那是流火的夏天,他脚上的草鞋和他的脚绑在一起,腰上还别着两双草鞋,还有三双穿烂了,扔进了东撞西闯的流水里,有的被青蛙当做大船开走了,有的被蚂蚁抬上岸装饰成了宫殿。他估计,五双草鞋穿烂,他就可以完成千里流水的勘探了。他跋涉过柴家港,龙潭寺之后,立定在了史河东岸的石嘴头,一个宏伟蓝图在心中蜿蜒而成——建一个“长藤结瓜式的渠系”,涝能排,旱能灌。一方水系通畅其实就是人体的健康脉络啊。旱或涝,都是大地筋络发生拥堵所致。
      大禹是水成就的,但是,大禹的父亲老鲧却是水毁掉的。成败之间,不在乎水。
      浓眉高扬的孙叔敖不是官,不是吏,只是一个民间深孚众望的“处士”。他在百姓心中的信心早被他斩蛇的爱心高高地撑起,他慈爱、智慧、责任的莲花已开遍了期思的远近。
      孙叔敖的脉搏里没有隐逸的血,他见了民事国事总会血脉偾张,与他那个做令尹(楚国宰相)的爷爷蒍吕和做司马的父亲蒍贾真正的一脉相承。他坚信,解民倒悬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定会应者云集。
      这个地方在孙叔敖举锸勘察的时候,叫期思县,楚王已经用一刀一剑给它改成这个名字。期思县毫无疑问会有县令,县丞,一班衙役,治水怎么轮得上一个“处士”来张罗呢?史书没有记载,不得而知。猜想,无外乎国家没有立项治水,只能是百姓事情百姓办了。既然是群众自发的工程,群众就得选一个他们信得过的人。那个人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孙叔敖从他居住的淮河岸边的期思河出发,过春河,灌河,史河,到达清河,泉河。也乘船,也涉水,每过一道水,他都会把誓词宣告给满目的红蓼听,让无尽的流水作证。当期思陂工程真正在方圆一百多里全面启动,工地上“车彀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举锸成云”的时候,孙叔敖一定是胆战心惊的。他最担心耗民之力而民不能得其惠。否则,每一条流水,每一头鱼,都会是他的葬身之所。他要让每一条流水都成为记载百姓富足的碑,自己连一块木牌也不要。他明白,想木牌的人,会比木牌速朽。
      孙叔敖这个“治水民团”的“团长”,如履薄冰的过了一个春夏秋冬又一个春夏秋冬,红蓼满目绚烂时节,那个心中的蓝图实现了,那块因气血郁结而病入膏肓的大地,血脉畅通,生机勃发。不知老百姓望着听话的流水,有怎样的感恩戴德之情,历史只是记载说,他们只是一个劲儿高喊:“这百里不求天啦!”
      老百姓有自己的天。
      孙叔敖没能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再退回到埋蛇岭畔重新耕耘期思河的流水,一辆牛车把他拉到楚国的朝廷做令尹去了。他一个小羊皮包袱上肩,搀着骨瘦如柴的母亲爬上车。回首四望,埋蛇岭,一个小丘躺在那里。期思陂,隐约听到潺潺的流水声。车子跑得很快,因为孙叔敖一身轻松,埋蛇岭,期思陂,这些身外之物都留在那儿啦。
       车子轻快地跑着。那个坐在车子上敞开胸怀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主持修建的期思陂竟然是这个国家大一统的史书上记载的第一条人工渠,比都江堰,郑国渠,都早了300多年。他更不会想到,2600多年后,那个叫期思陂的水渠仍在流水汤汤滋润着时而干渴的现实。当然,他更不会想到,2600多年以后,还有人在渠坝上走来走去想着关于他的前尘往事。
      孙叔敖生活过的那个地名至今还在使用——期思。两个很有感情的动词碰撞在一起做地名很少见,可是这个地名化石一样保留下来浓缩在一个小镇上。人们在期思什么呢?毫无疑问,有个“三为相而不喜,三去相而不忧”的“史上第一循吏”孙叔敖以及他的种种。八百年的楚国楚相何止一人?可孙叔敖生过的、死过的、走过的地方,几乎都有他的雕像,他的祠堂,他的碑,不管他生前想过没想过,喜欢不喜欢,都在那儿矗立着。一个廉吏贤相,毫无疑问是历史的大浪淘出的和氏璧,是这个民族共同的宝贵财富。
      我不知道孙叔敖洁白的灵魂飞翔在何处,我不知道一些人争夺土堆和脚印的目的何在。我只想,坐在这条流水边,好好地借一渠流水滋润一下自己四分五裂的灵魂,恢复一下泥塑的自己。
      期思陂这地方缺少一块高耸的碑。                                    
                                                                                                      2012年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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