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老娘洗头发_经典散文_.

为老娘洗头发
黄叶斌

       面对着一头白雪,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凝视着、端详着、感受着;面对着多日不见的亲娘,我第一次答应着为她完成一件个人的央求。此刻,我颤抖着双手,十指在雪峰的罅隙里上下耙梳、在风霜堆积的高原上来回摩梭、在遗传密码的亲情里仔细探寻、在岁月刻痕的记忆里唤醒遗忘——是的,亲娘的头发,我已经多年没有亲手抚摸过了,更谈不上曾经为她洗过头发了。半是愧疚半是补偿,我开始履行一项神圣而又光荣的责任和义务。

      猴年春节前三天,我来到老母独自居住地看望,而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十六年了。母亲已经八十六岁高龄,在元月份因病住院两次,时间近二十天,因为恰逢元旦和假期,都是我在医院陪伴照顾的。每次面对亲娘,我不禁感叹时间的魔力,惊叹老母坚强的毅力和乐观的精神。是的,这是一位天下母亲的形象素描:满头银丝写满了沧桑而辛酸的故事,佝偻的身躯贮藏着生命的正能量,蹒跚的步履昭示着生活的艰辛与执著。

       如果说老人的唠叨是一把利剑,那么,这是岁月和经历的馈赠;如果说老人的渴求是一种心灵的呼唤,那么,这是亲情和眷念的回应。前者,是每一位老人都会出现的话题,也是每一位年轻人比较厌烦和回避的问题;而后者,却是现代老年社会必须面临的一个重要课题。几乎每次,老娘对我都是在重复着同样一个或者几个话题,或者是已经说过多少遍的曾经的故事和事件。而不管你是否愿意倾听和接受,老娘总是在自我回忆和陶醉中,滔滔不绝地叙述着、描绘着、讲解着、诠释着生活的浪花、岁月的风雨、家庭的变迁、个人的经历及世俗的恩怨。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富有耐心和同情心,必须虔诚而认真地做一个好学生,必须是一名听话而又乖巧的儿子,必须和她一起完成一种精神的回归之旅。

       有时,我常常与老娘寒暄近两个小时以后,看看时间已经不短了,就只好起身告辞。这时,老母也会立即收起话匣子,站起来,摇晃着身体,把我送别到大门口,并且会反复嘱咐我多保重身体,注意别累着。这时,我往往是背对着母亲,在一阵辛酸中只和她说声“我走了”。

        这次,在寒暄一阵我准备离开时,老娘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已经好久没有洗头发了。住院回家后,一直有这个想法。正好,今天请你给我帮个忙吧。”

       我听后,心想,这还真是一件比较新鲜而棘手的事情,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比较懒散而惰性的人,平时很少洗头发,常常在老婆多次催促和勒令下,把烧好的热水端到我的面前,把洗发剂放到我的身边,我才被迫无奈洗头发的。同时,我还从来没有替他人洗过头发呀。

        不过,这次是为老娘洗头发,既是一个必须承担的任务,也是一次偿还亲情的实践啊。

        于是,我先打开土灶用铁锅装满水(有液化气没有使用,因为老妈平时十分节俭的)。老妈坐在土灶前点燃纸屑,然后,一根根地放入劈好的木棒柴火。那神情,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青年时代,老母为了抚养我们弟兄姊妹四人,日夜辛勤奔劳的场景(父亲曾经一半时间一人在武汉工作,后来一半时间才与家人团聚)。她一辈子都是在干着男人的活计,譬如先后转战四五个事业单位,做炊事员工作,起早贪黑,爬坡挑几十担井水灌满两大水缸,再烧菜做饭,一人干几个人的活,满足着几十人的进餐;在风雨泥泞的山坡小路上,拉着一辆装满淘洗好的砂石的小推车,一步一滑地拉到建筑工地出售;在文革时期,响应最高指示号召,“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带着我和妹妹下放到农村生产队务农,在田间地头日晒雨淋,为我们的学费和生活费而劳作……这些往事,仿佛一幕幕电影画面浮想在我的眼前。我与母亲的亲近和交流,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两个世纪,是那么遥远又那么咫尺,在远近场景的互换中,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开水已经出锅,我将脸盆和毛巾放在一个案板上,然后让母亲坐在一把矮凳子上。我像一个理发师一样,用一件围巾披在母亲的肩上,然后,试了试水温,让她低头。她很听话,也十分配合,就像我小时候听话一样。此时,我好像在巡视一座雪山,万千沟壑在我的眼底下被摄影、被记录、被录制、被映照。这是一个中国母亲的特写镜头,这是一位天下女性的最美时刻,这是一名华夏老人的真实写照。
我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慢慢地把热水一点点地浇洒在母亲的头发上,再挤出几滴洗发液。我开始用手指轻轻揉搓着,立刻,头发全被洗发剂的泡沫所包裹。这些白色的泡沫,此刻,如同变色镜般将一些历史的烟雾和时代的尘垢淘洗掉,把人生的苦痛和生命的隐疾过滤掉,把生活的是非和人间的冷暖异化掉。是的,这是一次普通的洗涤,也是一次灵魂的洗礼。我的手指在头发上滑动着,在头皮上磨蹭着,而情感却是在炉火中烧烤,在磨刀石上打磨。

       当脸盆里的水已经被泡沫完全覆盖,我起身从大锅里换来了一盆干净水。在清洗头发的过程中,似乎一片白雪皑皑的高地,瞬间生长出来一簇簇春意盎然的碧草,返老还童,生动鲜活,滋润心田。这种奇妙的感受,是那样令人心旷神怡。母亲的头发是一个人走向成熟和完美的最高境界的象征,也是清洁雾霾污垢追求美好形象女性的最好见证。

       母亲洗好头发,披散着用干毛巾揩干。这时的母亲,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笑容满面地连说几声“洗的真舒服啊”。我听着,一边为她的一点小小的要求得到满足而感到欣慰,一边也隐隐地从心海里泛起一丝辛酸的涟漪。

       这时候,母亲站在我的面前,就好像一尊刚刚出浴的女神,而我呢,也好像被她的灵光所照亮……
                                (写于2016.03.17   约21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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