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能否时常来我梦里

嘿，九十岁的小老头儿，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能永远记住你，我好想你啊，你有想我吗？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来我梦里……

打有记忆起，你就是一个老头模样，冬天穿着藏青色棉服外套，带着一顶黑色棉毡帽，夏天穿着白色T恤，灰色长裤，淡黄色编织草帽儿，至于春秋时常不在家，已记不清你的模样。

每次回家，都见你在小卖部门口跟几位年长的老人围坐一起，也不见你们交谈，只是坐着，每次走到你跟前儿，大声叫你，你总是咧着嘴笑着，回声：“哎~~~”，然后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小板凳,跟在车后，慢悠悠的回家，如今，小卖部门口的人越来越少了……

嘿，小老头儿，我是你十岁的孙女，今天是周六，不用去上学，一大早就见你准备好下湖放渔鹰的家伙什儿，把鱼鹰一个一个的排队站在排车上，把奶奶给你准备的水和粮食挂在车前，东西都准备完毕，只见你背对着车身，双手下压车把，用力一拉，一走就是一整天，有时好几天都回不来，每次回来都见你带着好多的鱼啊虾啊的……一天放学回到家，我和哥哥围着你，看你杀鱼喂鱼鹰，不知怎么的就谈起了考试的事情，你说，谁考了一百分就奖励谁一块钱，我和哥哥一块高兴的说，下次一定考一百分！谁知，我俩都不争气，这块钢镚也只是停留在口头中，至于是否拿到过，已不记得……你还经常说，就因为你有下湖放鹰的本事，在最受饿的年代都没饿着肚子，当初奶奶所在的村子里，饿死好多人，后来奶奶嫁给你，你再也没让奶奶饿肚子，还听你讲起小时候和日本鬼子一起玩，还说，一个鬼子还给过你糖吃……爷爷，你好厉害呀，不管多大的雨多狂的风，即使在湖中迷失三天三夜也能摸黑找回方向，爷爷，你是个战士！

嘿，小老头儿，我是你十八岁的孙女，去了县里的高中，只能隔两周才能回家，你因年龄大了，家里人都劝你光荣退休，在家里养老，毕竟六十岁了，反应力和体力完全不能支撑你像以前一样在湖里战斗了，但你从不觉得自己老了，不愿意就这么放下，可是你一张嘴哪顶的住家里七八张嘴，最终被说服了……你的养老生活就这么开始了，印象中，一开始，你完全不适应不劳动的生活，每天在院子里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人家说，老年人不能整天睡觉，对身体不好，后来爸爸给你买了收音机，给你放小曲儿听，开始还有个新鲜劲儿，没听几天又开始在院儿里打瞌睡……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过了多久，村儿里开始搞旅游规划，村民都可以搞点相关的旅游副业赚点儿钱，这时的你更是坐不住了，争着吵着说是要下湖搞摆渡，说自己会撑船，肯定能挣着钱，老头儿呀，这真不怪家里人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你去撑船，人家看你这么大年纪也不敢上你的船呀，后来的你还是被说服了……今年暑假，爸妈出去务工，奶奶回了娘家，最近几个星期，就剩我们爷儿俩在家了，虽然我已成年，但是从没做过饭，这不巧了嘛，你也不会，但是你从来没要求过我去做饭，反而每次到饭点都问我要吃什么，我也知道，你啥也不会，每次都说随便吃点，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靠土豆棍炒大块肉渡过了，你还每次要进行自我检讨，说这土豆丝确实切的有点儿粗，你还每次问我好不好吃，说实话，这种新式土豆炒肉，从来都没吃过，这种特殊的味道还让我觉得挺好吃，直到现在再也没吃过你做的饭……这一天，因为和朋友在外面疯玩儿，一大早就跑出去了，你起床后，在家到处找我，没找到就跑出去寻，我说，老头儿，我也是个成年人，至于吗？于是在我回家的时候，你把我拉到一边，很严肃的对我说:出去玩一定要说声，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真要生气了，奶奶说过，你的脾气特别差劲，但是在我的印象里，这是唯一一次对我说过最严厉的话，虽然嘴上说着真生气，也没见你生气，语气还是那么和蔼，我只看到了担心和牵挂……爷爷，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一个爱笑，说话可可爱爱的小老头儿！

嘿，小老头儿，我是你二十四岁的孙女，开始工作有几个年头了，今年决定辞职回家过个暑假，你已经认不得人好多年了，没想到，你还能认得我！因为生病，你的脾气变了好多，经常会烦躁生气，一次意外，胳膊受了伤，动了个小手术，由于年纪大了，自身免疫力和自愈能力都变差了，留下一堆后遗症，这时的你躺在床上，嘴上一直哼哼着疼，想找妈妈，吃不下饭，日渐消瘦，家里人都觉得你抗不过去了。一天，我走到你的床前，握着你的手，你好像很清醒似的，交代我以后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怎样的跟人家相处，我害怕极了，像是交代后事一样，接着你又害怕的对我说:笑孩儿，你说我还能好吗？听到这，我知道你想活下去。过了几天，又找了家医院，回来后，慢慢的就好了……你又能吃饭了，面色也变得红润了，又开始糊里糊涂的鼓弄东鼓弄西，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时不时就往外跑，说自己的鱼鹰丢了，船丢了，地里的麦子荒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担心，家人都为你糊里糊涂的行为生气。想起你很久之前告诉过我:家里没有什么都可以，但粮食一定要存够！可想而知，你年轻的时候没少吃苦，但是你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抱怨生活有多苦，你有多累，现在你生病了，用另一种方式，让我了解了你的辛苦！爷爷，你知道吗，你努力去生活，拼命活下来的样子真的帅极了！

嘿，小老头儿，我是你二十六岁的孙女，由于朋友要结婚，请了几天假回家参加婚礼。这趟回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糊里糊涂，时不时就搞个失踪。傍晚，院儿里的角落有一堆废弃的石头，你又开始建筑工事了，说是院子里晚上会发大水，一定要收拾好，于是把角落里的石头从东头搬到西头，又从西头搬到东头，手指头都磨破了，奶奶见状，说你真是个老糊涂，让我赶紧哄哄你，让你停下，于是我哄你说:这些东西你不能乱弄，我已经给村里管事的人说了，人家过会儿就来帮我们修好，你这么一弄给人家整坏了。你听心里去了，于是停下来了，还不到五分钟，又开始了，于是，我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人怎么还不来！索性自己出门找去了，我赶紧出门，你腿脚也真是利索，走的太快，叫你爷爷也不搭理我，我半开玩笑的叫你大名:郑君科，你给我回来！这下你还真听话的回来了，又编了一堆的故事才把你哄到屋里吃了晚饭。第二天一早，就听妈妈说你进医院了，我赶紧起床，没等刷完牙，就见婶婶和奶奶把你搀扶进了屋里，听奶奶说，你一大早又跑出去找渔鹰了，说鹰丢了，在村西头，由于体力不支，趴在了地上，奶奶找到你时已经满脸的血，赶紧把你带到了医院，幸亏没什么大事，都是皮外伤。后来我问你: “脸疼不疼？“，你说:“疼”，我说:“你怎么搞得？”，你委屈巴巴的回答说:“不知道……”，也许是累着了也许是麻药起了作用，呼呼睡了大半天，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闲聊天儿，我假装生气的对你说:“你看你的脸,都破成啥样了，一点都不帅了”，你低着头，搓着手说：“老了”，于是，学着年轻人带帽子的方式，我把你黑色的棉毡帽反过来，帽沿朝后，我说:“这样就帅了！”，你只是嘿嘿一笑，把帽子慢慢正过来，低着头还是不住的搓手，我摸着你的手，你对我说：“你看我的手多老，老的难看，就是没你们小孩的好看”，我也嘿嘿一笑：“你不老，你是最帅的爷爷，简称帅爷爷！”，虽然你经常糊里糊涂的把袜子当手帕装进裤子口袋里，上衣当做裤子穿，但是我见你的时候，衬衫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胡子也是刮得干干净净的，即使在最穷最苦的时候也能把自己打扮的体体面面！如果知道，这天晚上是我们爷俩最后一次对话，我们一定要握着手聊好久好久，把你小时候的事情，在湖里放鹰的事情要反反复复聊好多好多遍……

2021年2月3号立春，再见你时，已快认不得你的模样，奶奶说，你已经20多天不吃不喝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昨天下午突然晕倒，按照风俗一定要把寿衣穿好，看着你躺在地上支起的铺盖上，嗓子发紧像被什么捏住了喉咙，眼泪不住的往下掉，坐在你的床前，你拼命的拉扯我的衣服，摸我的头发，好像要跟我说什么，但是，现在的你，水都咽不下去，更是说不出话，你拼命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你肯定认出了我，我冲破发紧的喉咙告诉你我是笑孩儿，我回来了……看着你难受的样子，想对你说好好走吧，家里都很好，你放心，但是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我不想让你走，我们还要一块过年，还要吃团圆饭，你还没看我出嫁，你怎么可以走！

2月4日北方小年，天气真好，整个寒冬在今天有了难得的阳光，微风徐徐，空气中有了淡淡的春天的味道，吃完午饭，大家围在你的身边，只见你长长吐出最后一口气，流下最后一行泪，最终还是去找妈妈了。奶奶说，年长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实际出生月份，所以，都是按立春算年纪，昨天立春，今天你九十岁了。

有人说，人体是由一堆原子组成的集合体，人死之后意识会消失，肉体也会随着火化而消失，但组成人的原子并不会消失。无论是火化还是被微生物分解，这种化学过程不会破坏原子结构，更不会让原子消失，这些原子有可能成为花草树木，或者飞虫鸟兽，又或者是青山绿水……

即使见不到你，无论你在哪里，我想你时，你就会在这里！

如果可以，小卖部门口，灰色小马扎上，坐着的依旧是你，我望向你，你起身，相伴左右，一直有你！

如果可以，你是我身披的嫁衣，亲朋相聚，你也并未缺席！

如果可以，能否时常来我梦里，不必担心我睡的轻，你来了，梦就不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