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伯

dameng 2021年5月7日原创文章评论548 阅读22407字

参加完侄女10岁的生日聚会,表哥开着车载我回来武汉。今天下午的风紧得很,随着车的开动,不断的摇曳我的头发,后视镜里的那一群送我的人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窗外的景物快速的后退好像有人追赶般,往事一幕幕浮上我的脑海,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止不住的掉落下来。我想到了我的大舅伯

大舅伯今年有66岁了,头发花白,常年累月的干体力活已经压弯了他的脊椎,身体变得有些蹒跚佝偻。脸上是刀锋岁月刻下的一道道痕迹,皮肤粗而糙,一双黝黑的粗壮大手放在了口袋里,身上穿着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的西装,双眼慈祥而爽朗。这是我今天见到大舅伯的第一印象。我忘记我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可是每次当我想起来他,我总是想到了牛,勤劳,隐忍,朴实,苦干。

大舅伯是我妈的大哥,我妈排行老四,前面有三个哥哥。从我记事起,我就是在外婆家长大,大舅伯住在离我家隔几户远的地方。那个时候的大舅伯还是赶马车的,养着一匹马,每天马拖着板车到处送货,我特别怕去他家的马圏,因为大人吓唬我说,马会踢小孩。过年过节是大舅伯家最热闹的时候了,外婆和他家一起生活,我的表哥表姐们全部都会回来住在他家度过寒暑假,我可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了。可是随着我的长大,大舅伯身上好像永远不变的就是那几件衣服,拉垮而破旧,有没洗掉的一层层污垢,他的家好像永远都是落满了灰尘,我的妈妈好像一直都不喜欢他家。

我妈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经常给我说过去的故事。从她零零碎碎的讲述中,我了解了一点大舅伯的过往。我外公在世的时候,她家家境还是可以的,大舅伯因为是长子,从小享受的条件优于他的弟妹们,他有书可读,但是他不爱上学,经常背着书包在田里睡一天或者去打猪草,等上学的同伴放学了,他也就回来了。那个时候是队里干活,家家户户要出劳动力挣工分,外公得了膝盖骨坏死病,不能出重力。大舅伯就没有上学了,成为了家里面的主力骨。后来外公病逝,家里彻底失去经济来源变得破落不堪,大舅伯一下子要养活包括自己的六口人,开始为队里拖板车。因为家庭穷困,为人老实憨厚,大舅伯很大年纪了也没娶到媳妇。大舅母是从恩施逃难来他们村的,那个时候有人做媒就说给了大舅伯。大舅妈喜欢骂骂咧咧,不喜欢我外婆,经常动不动的骂和吼我妈妈和姨妈,我妈现在每次说到这些都是一脸的生气。我外婆怕大舅妈待不住跑了,忍气吞声的承受着一切。大舅妈不喜欢做家务,也不喜欢干农活,我外婆就帮忙着做家务,带小孩,要求着我妈和小姨给他们家干农活。

大舅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的呢,大概要从我上小学开始算起吧。我爸经常生病住院,我妈对我和我姐的零花钱控制得很严,没有多余的钱能够供我们生活和挥霍,我家条件很是艰难。我和姐姐每天上学都要路过大舅伯家,大舅伯的房间靠在外面紧贴着走廊。每次我和姐姐路过时,大舅伯听到我们两的脚步声后就会咳嗽几声,我和姐姐就会很开心的推开虚关的大门,悄悄进入大舅伯的房间,这时大舅伯会拿着他破旧的上衣口袋掏出2块或者5块不等的纸币给我们姐妹俩,然后让我们不要作声悄悄的上学去。在我零散的记忆中,大概每一个月都会去他房间3,4次,而这种情况持续了有5,6年,直到我步入初中。而有时天下大雾,大舅伯就会骑着他的自行车送我们姐妹两,我坐在前头杠杆上,姐姐坐在后车架上,摇摇晃晃的伴随着自行车的咯吱声载我们到学校门口。他还会给我们两塞好吃的。大舅伯在膏粉场上夜班,他们的夜宵经常是两袋方便面或者一摞鸡蛋糕,他不吃就带回来给我们姐妹俩,或者累积好几袋一起送我家,那时我们姐妹会开心好几天。

上初中后,我和姐姐住校,一个星期只能回家一次,大舅伯也从膏粉场离职了,他在码头帮忙搬货上货,而码头就在我们骑自行车上学的路上。我有时候会碰到他正在里面和工友一起打麻将,有时候他正在费力的搬着一袋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的大包,他依旧会笑嘻嘻的看着我,从口袋里掏钱给我,只是金额比小学时大了许多。

直到我高中前,我家依旧是有田的,我爸在水泥厂上班,家里面的农活只有我妈一个人支撑,经常忙不过来。大六月天里,大舅伯都是二话不说赶着牛为我家运送稻谷,或者用扁担挑着一捆捆绑好的谷垛往大路上运。我记得有一年,大舅伯因刚在膏粉场上完夜班,就立马来给我家搬稻谷,晚上累得吐血了,大舅妈一脸惊慌的来敲我家门,妈妈吓得六神无主,我爸打了120,后来120接走了大舅伯,再后来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大舅伯回来了,还给了我们别人送给他的一箱健力宝。

大舅伯也被人坑骗过。在我小学五年级那一年,他家来了一个亲戚,是大舅妈的远方侄子,说在广西做生意特别好,需要一个看门人,他给大舅伯的报酬还不低。大舅妈听信了就怂恿大舅伯去。我妈是说那个人的穿衣打扮都不像一个有钱人,让大舅伯小心点。果然大舅伯随他去了广西发现是一个传销点,最后大舅伯是怎么样逃回来的,路上吃了多少苦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他回来之后给我和我姐端来了一篮子荔枝,荔枝的皮有点坏有点黑,但是里面的白肉特别甜。

后来我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来到了社会中摸爬滚打,父母也离开了付出大半辈子心血的农村。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和大舅伯的交集仅限于逢年过节的客套寒暄,他会憨憨的问我关于工作上的事情,也会劝我多吃饭太瘦了不好。嘴笨的他从不会多说什么,却用实际行动温暖着我们,去年回老家复习,一个人在家懒得做饭,他让大舅妈每天晚上做好饭然后喊我去吃,或者盛好饭菜让侄女(表哥的女儿)端给我,我说给他钱,他嘿嘿的一笑说,你又能吃多少?能把我吃穷吗?

这次回家是因为他孙女过生日,我提前准备好了红包单独给他,让他自己去买点好吃的,妈妈说我应该直接买好,大舅伯苦了一生可不会自己瞎花钱。她对于这个一起长大的大哥充满了敬重和同情。中午,我把红包悄悄的塞给了大舅伯,让他自己买想要的,不要作声,和童年时,他对我做的事情一样。

我的大舅伯是一个平凡的苦难人,我从来没有听他抱怨过生活的什么,他如一个默默耕耘的老牛般埋头干活,承受着属于他生命的任何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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