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章」秋城

五岁 2017年9月17日原创文章评论1,613 阅读2506字

秋虫在笑,动情的笑声像张巨大的网,欢快地罩着恍惚芜杂的夜色。夜色很沉,宛若锈铁,斑斑色块像喷火一样,灼烧着城市亮滑的秃顶。老秃子老练地咂吧着嘴,发出“轰隆隆”巨响,像是很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接着,他又指挥远自西伯利亚的剃头匠,鼓动着嘈嘈的吹风机,稳稳地悬在左耳西北向蹙眉上,鬼啸般狂怒的风口斜削着东南方油光的秃顶,死命地吹,吹炸了天,吹破了地,就是吹不起老秃子红灿灿光顶一丝寒毛。秋虫忙捂住嘴,匿在漆黑的秋草里,怯怯地偷笑。成群结队的笑声,爬在自己织就的巨网上,你挤来我,我压过你,接踵而至,疯狂地撕扯着网上绵绵的空隙。空隙的空隙里紧张地爆出血腥味的气息,黏黏地飘落在动情的网上。网下秋凉的城,妩媚地披着大红的衣,大红的衣被风撩拨得轻狂地摆,火红的衣摆从西北荡到东南,似怀好意地躁动着过路的香樟,香樟叶儿青幽幽的脸蛋羞答答红成一片。

“好一片大红叶子总算飘过来啦!狗日的,老子喊你三年啦,你屁都不放一个!屌毛子一卷,说走就走!”罗成子站在秋城广场,紧紧地抓着手机,如抓住一块亮闪闪的金砖,旋即贴到耳边,无比激动地骂着。罗成子是个地地道道的秋城人,秋城人多豪爽,讲话爽快,就像红透了的樟叶子,还没等风来,说落就落。

“成子……”叶子顿了声,音却未停。绵长颤抖的音尾从火红的夜空骤滑下来,直直地刺破城市上空魔瘴般光顶,飞越人海,穿透大厦,击溃噪音,最终,最终才轻柔地拂在罗肠子油光的脸上——一遍又一遍,好似温暖的海水永无休息地来回吻着金灿灿的沙滩。良久。罗成子一声不发,伫立原地,把脾气,把上班时受的窝囊气,把下班后吸入的废气,把全身上下所有的气乃至浓烈的脚气和平缓的呼气,全都抛进了夹杂着浓郁樟香的风里,只是立着,像雕塑一样庄严地立着,静静地享受这久违的唤音。“唉。”他在心里默默地应了一声。他不愿发出任何声响……嘈杂的广场登时静止了,他恍恍惚惚地听见竖立的发梢摩擦风尖发出的细微的窸窣声,听见笔挺的西装甩扯衣角疯狂地抽打周遭气流的泄愤之音……所有的声音相互撞击,杂糅,又在眨眼间汇合,凝聚成一团腾云,将他高贵地托起,升到火红的夜空中,把他衬托得像个悠闲的夜游神,镇定地俯瞰着红扑扑的大地。明晃晃的人间夜市奇幻般地变成了硕大无比的投影仪,将他那段苦涩的回忆像放电影一样,全都映在了火红的夜空屏幕上、他的眼里……

“叶子——叶子——”罗成子任由额头上冰蚕似的汗珠四处逃窜,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头顶着愤怒而焦急的扩音大喇叭,在茫然的大学校园里横冲直撞,他吊提着嗓子如炸雷般狂吼,拉长的声线犹如一条傲慢的飞机云,展翅,奔腾,翻飞,在夏天燥热的夜色中壮烈地嘶鸣。整片宿舍区,所有教学楼,甚至墨湖两岸沉睡的樟叶子都被他的吼声震惊,猝醒。瞎黑的大学刹那间灯火通明。亮光乍泻,如同摄魂的妖魔劫掠酣睡的人间,罗成子噬黑的视网膜吓得不知所措,惊慌的瞳孔披着苦涩的汗水,闪烁着快乐的光晕,忽而扩大,忽又缩小,如骄阳在晌午爆光,如鼹鼠在月下敲洞。他忽闪的眼球瞟向高空,蒙蒙胧胧地看到一扇白亮刺眼的玻璃窗射出一块乌黑的圆柱体,圆柱体仔细地琢磨出一道舒适的轨迹,以最优雅的姿态飘落在他的面前,“啪啪嚓嚓”砸出曼妙的清音。从圆柱体瞬间瓦解的碎片中汩汩地流出热气腾腾的液体。罗成子看到那滩活泼的液体猛地沸腾起来,溅起的液珠飞到耀眼的路灯下,像放大镜一样,把四围透亮的光线都集射在眼睛里,他觉得眼睛扎得生疼,扭头就往幽暗的湖边跑,耳后响起亮白玻璃窗子欢快的咒骂:“你神经病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要找叶子,滚到湖边去吧!那里的叶子,够埋了你啦!”罗成子果然像个失意的皮球,一路瘪瘪囔囔地滚到幽寂的湖畔,瘫坐在一棵绿滋滋的樟树下。他累了,倒下湿透了的背,重重地靠在樟树粗壮的干上,树干让这前所未有的力道搡得“嘎吱嘎吱”叫,如鬣狗嚼碎白骨的脆音;震落的树叶儿扑簌簌像女巫的扫帚丢了魂,在沉闷的湖上打转翻飞。他昂首看向天空,没有一朵幽云在游荡,静得可怕的夜空让他觉得如坠深渊。他揩掉额头上、眼睛里滚烫的汗珠子,才清晰地看到一片片绿油油的叶子杂乱无章地漂在湖面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湖水,湖水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湖面雪一般白,他的眼银一样亮;湖里铁一样重,他的眼月一般沉。他奇迹般地发现湖水在霎那间凝冻成冰,还听到冰块剧烈膨胀挤出“喀嗞喀嗞”的声音,从裂冰的罅隙中涌出沁人的水草味的乳白色气体——墨黑的湖水变成了一片白皑皑的冰!他看到冰面上零乱的樟叶子齐刷刷脱掉了油油的外衣,和着微风吹的小曲,亮闪闪地在冰面上跳起了华尔兹,灵动的步伐宛若绿闪闪的萤火虫在热情地飞舞,萤火虫剪动着嘹亮的薄翅向他发出诚挚的邀请。罗成子陶醉在诱人的舞曲里,任由那些亮绿的光吸引着,撩逗着,欢快地从树下纵身跃起,跳进冰里——水里——他惊出一身冷汗,透咸的汗水搅动墨黑的湖,像在甘甜的可乐中兑下一滩盐水……“我操你大爷!”罗成子吐出满嘴鲜甜的墨汁,对着湖水愤怒地骂道,他折身从湖里爬上岸,坐回原来那棵樟树下,头低沉着,垂向湿漉漉的草地继续骂,“老子也跟他一样中了邪了,说什么这湖水有心,这湖畔的樟叶子有情,全是放屁!”油发上腻沓沓的水使劲地甩着,迸出的水珠濡染着污秽的屁话洒向湖面,漫开,又淡开出一朵朵纯洁的涟漪。罗成子看不见这些,全校的灯光在他跳水的那一刻全都熄了。他依旧垂头抱怨着:“要真有心有情,还把老子往死里拽!?”他越想越气,怒从嘴中生,嚅出一大口唾沫啐进湖里。那滩鲜亮莹洁的唾沫像钻水的鱼雷,触底即炸,炸掀了湖底,炸响昏沉的夜空。罗成子猛地抬起头,水花扑面打来,烂泥砸他一身。爆炸的声响震得耳腔闷闷失听,他感觉自己又一头扎进了湖里,任由湖水肆虐耳洞,任听湖底的鱼蟹呢呢泥土喃喃发出古怪的浊音。他挣扎着浑浊的眼睛看到炸开的湖底赤裸裸地裂出一道巨沟,从巨沟中伸出炼狱魔鬼枯长的火舌,火舌悬停,蓄势待发,迅即勾缠住他的双脚。他觉得肉体已脱成空壳,感觉不到火辣辣的灼痛,嗅不出肌肤烧焦的臭气。他恐惧极了,决定立马逃走。当他挺直了身骨准备离开时,魔鬼的火舌已经缠拽住大腿,一点一点往里吞噬,娇艳的火舌贪婪地爬上胸脯,紧勒得他近乎窒息,他只能隐隐感觉自己正慢慢地陷入深泥,坠落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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