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宴

“铁拐李摆开了八仙桌，正等那七仙过海来祝宴。见那七仙迟迟不到，铁别李心中正生疑惑，忽见天空巨响，那七仙一齐下凡.。随即开宴，各仙尽兴，人间和乐。”老洪宝讲到尽兴之处， 摇头晃脑，好不自在，引来戏台底下一片赞叹。

这台上的说书人，年近五十，在这台上给镇上讲书、一晃三十年了。老洪宝原是苏家人，镇上人尽皆知，苏家乃是这镇上唯一一家书香大家，历代出过不少秀才状元，驸马高宫。但到了洪宝这代，出了这么个败家子，不好读书，却好说书行戏。他是苏家独苗 ，全苏家都盼他能成器读书，不负苏家名声。奈何洪宝志不在此，十八岁了还整日游混于街市小卷，茶社酒肆。只为听一出戏，一段评书。听则忘情之处， 彻夜不归，让全苏家人点着灯笼找半宿，最终在戏台子底下始找了回来，还自顾自吟自说自唱。也是这么个不成器的逆子， 整日神神叨叨，在二十岁那年被逐出了苏家，从此在镇上戏台上， 一站就是三十年。

老洪宝一开口就出了名。全镇的人，有哪个没听过他说的书，唱的戏，声彻云霄，打到偌大戏场的后排也清清楚楚。台下总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连五年风雨无阻，镇上没有人认识他，但老洪宝在开场前总会恭敬也一声“秦先生"，一个灰衣灰帽，一个青衣长衫。

这天风吹得紧，一阵又接一阵。戏场外的古柏被吹得东倒西歪。戏场内，老洪宝热热闹闹，讲着他最出名的评书《八仙宴》。临散场时，门帘里闪出两个人影，老洪宝在台上瞅见那两人，只是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眉头抽了一下。曲尽人散，老洪宝在清点戏台师看到一封红包与请柬，不禁心头一沉，便伸手去拾，还未起，偌大的一个“苏”字便映入眼帘。

是苏家的人，老洪宝虽早料到.却仍惊了下，便招呼了伙计，自己迎着大风匆匆赶了回家。半大的房间， 老洪宝颤颤地点了烛，拿着那两个家伙，看了看窗，风仍吹得紧。半晌，才慢慢打开。打开红包，是厚厚的一叠，老洪宝点也不点，就丢到一边。接着又打开信封，几张信纸抽出一半，便停住，喉咙咕噜两声，又伸手去抽，接着大口喘气。

苏家大婚，他是知道的，只是这女婿的人选，让他心头一紧。

肖雨，镇宪兵团团长。明面是国民党的下手，暗地里却和日本人勾搭成奸，里应外合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肖雨整日厮混于青楼酒肆。近日疯传这人看上了苏家的闺秀，执意成婚，苏家这代没有大官出仕，门第冷落，也想振兴家业。管它汉不汉奸，有权势就行，也就欣然应允，择吉日成婚。

话说成婚和本应早被逐出苏家的老洪宝无关，但那位团长点名道姓要让他在婚宴席上讲一折《八仙宴》。老洪宝看罢，连夜赶出镇，迎着大风。镇外一间简朴的平房中，外面大风刮过，屋里的灯亮了一晚。

老洪宝要去苏家说书的事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老洪宝也成了镇上百姓口中唾骂的对象。骂他是“汉奸”“走狗”，戏台上来的人也少了，老洪宝紫黑色的脸，暗了下去。

婚宴当天，苏家张灯结彩，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刚迈进苏家，一万响的礼炮震耳欲聋。三拜高堂，添酒开宴。老洪宝灰衣灰帽，拄着个拐，腰比几天前佝偻多了。全席安静，席下对着新人。那婿一双眼溜着，嘴咧着笑。苏家还来了，青衣长衫，老洪宝见罢，照呼一声“秦先生。”

老洪宝一开嘴就仿佛仍站在戏台上，声贯如雷，眉飞色舞。洪宝的脸红润了，泛着光。“铁拐李摆开八仙桌，正等那七仙开宴……”老洪宝眼睛一亮，台下静悄悄，听的入神。“忽见天忽地一声巨响”老洪宝忽地用力驻了地。“于是各仙尽兴，人间和乐。”

也是讲完了这一折时，寂静的夜里响起了枪声。先一声，后又连成一串，像是串鞭炮祝寿。当夜，八路军围剿了苏家，枪声响了半晚。八路军与宪兵团展开激烈交锋，成功俘虏了肖雨。晚上熟睡的人们，梦里都嘟弄着，好热闹的婚宴。

从那以后就没人再见过老洪宝。人们都说老洪宝得了财势，到地方任官去了。但都在人们议论时，有人在苏家的祠堂里见到了一位外姓的灵位，上书：革命烈士洪门。一个陌生的名字。只是在清明扫墓时，似能听到戏台上传来戏子声和说书声。说书人不再，但讲的仍是《八仙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