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

2859953764@qq.com 2021年10月24日原创文章评论201 阅读4363字

我叫夏特克,是一只红毛猩猩。

和人类生活过的红毛猩猩。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待在一个叫研究所的地方,生存无忧。偶尔会被像是带着树枝的树叶贴在裸露的皮肤上,凉凉的,树枝的另一边连着会发光的方块。他们称做“采集”。采集完毕后,身上的贴的东西就被拿下去了。还有类似“汉诺塔”的很多他们制定规则的东西。他们说这是游戏。

琳恩是这里的研究员。每次做这些前,琳恩喜欢摸我的头,“别害怕,小家伙。”这些任务完成后,她一定会给我个饼干。“这是给你的奖励!”她笑着说。我盯着她的眼睛,当时的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很舒服。

后来琳恩把我带走了。“这是我的家。”琳恩抱起我“也是你的家。”

家。生存无忧的地方吗?

我搬家了。

“夏特克!”我抬头看着琳恩。“这是你的名字,夏特克!”

琳恩喜欢抱着我,让我躺在她怀里,不管是吃饭,还是哄我睡觉。我躺在床上睡。床既柔软又温暖。食物也更加丰富且美味。我喜欢这个家。

后来,琳恩教我如何交流。我无法发出和琳恩一样的声音。她教我手语。

慢慢的,我已经能够和琳恩交流了。“哦!难以置信!你学习手语的速度就像你长身体的速度一样!”琳恩要跳起来了。我也大喊大叫、手舞足蹈。

后来,我知道了,琳恩是人类,夏特克是红毛猩猩。

能和琳恩一起就好。

琳恩白天要去工作,晚上才能回来。她出门前都要对着桌子上的镜子,把脸上涂抹的不像自己。可能这是种保护吧?我不能够理解。琳恩说这是梳妆台,她在化妆。

琳恩不在家的时光,我很无聊,于是在家中探索,因为无论大小,每扇门后面都有不同的东西。而每次都把家里弄得一团糟。有一次撞倒了琳恩的梳妆台,她恰巧回来了。梳妆台上的东西滚得到处都是。我低着头闭紧眼,她却不像往常那般,而是弯腰去收拾。收拾好后,抱起我,看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No。”

琳恩在假期会带着去我商店购物。后来我自己学会了购物,学会了使用“钱”。我大概能够理解价格,她让我买的东西和给我的钱刚刚好。但不允许我走太远。

一天在家门口,有只被绳子栓住的宠物狗,后面是拉着它的人类。在我靠近时,它弓着背,低下头,发出警告声。我没有注意到它。当我走到门口时,它整个身子猛地弹起。我惊地一跳,飞速爬上栏杆。几乎同时它开始狂吠。我盯着它的眼睛,嘴唇向上掀起,漏出我的獠牙,对着它凶恶地吼了一声。它明显后退了一步,声音也小了一下,扭头看了一下身后绷直的绳子,随后又是狂吠。从它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来自内心的恐惧。琳恩跑得很快,来到我身边蹲下。她一边用手臂把我围起,一边侧过头和宠物狗的主人在交流。狗主人也在用力拉着绳子。我没有理会那只宠物狗,盯着琳恩的眼睛,她像是在道歉。随后琳恩把我带回了屋子。

“我,宠物?”我用手语向琳恩表示我的疑惑,“琳恩,人,夏特克,猩猩。”“不,不是的!听着,你是夏特克,你是独一无二的!”琳恩捧着我的头,用她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看着我的眼睛说到。感受从额头的温暖和目光的坚定。声音不大,我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却慢慢变得舒缓。

我搬家了。

新家周围没有邻居,只有我和琳恩。有树,很高。草地,很大。好玩。

琳恩还给我买了很多玩具。我最喜欢的是自行车。琳恩一遍一遍地教我,每次摔倒都会鼓励我,并没有因为我失败而指责、不耐烦。我很快学会了骑自行车。琳恩的车叫汽车,比自行车快很多很多,但她不允许我学汽车。

“夏特克!上车!我们走!”是琳恩的声音!我听到后立刻跑到琳恩的汽车上。她要带我去学校,说校长想见见我。而我以为是琳恩终于肯教我汽车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反而有些失落。琳恩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用力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通过了所谓的入学测试。晚上,琳恩买了苹果和冰激凌,这两样是的我最爱。“祝贺你,夏特克,你是一名大学生了!”

在学校可没有在家舒服。除了下课和放学,不能跑出去玩。课程并不枯燥,有些课程内容类似琳恩给我买的玩具。完成之后老师们都会很开心地笑。我盯着他们的眼睛,那是没有装饰的喜悦。

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傍晚放学,琳恩接我回家。“夏特克!上车!我们走!”琳恩在车上叫我。

这天傍晚回家,家里很暗,电视也打不开。琳恩让我不要担心,说这是停电了。太阳落山了,家里黑漆漆的,一切都像是失去了颜色。我靠着琳恩坐下。琳恩似乎是知道我不开心,她用额头贴着我的额头:“没有电视看也不要紧,我们去外面玩。”她拉着我的手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她平视着我,头向门外摆了摆,于是我们朝外面走去。在草地边缘,她停了下来。

“跑!夏特克!跟着我跑!”琳恩松开我的手,朝草地开始跑。

草很深,看不到琳恩的小腿。

随着奔跑,草里升起一个个光点。“看,夏特克!这是萤火虫!”我看着琳恩手指的地方停下了。只是停了一下,我又开始在草地上更加疯狂地叫喊、奔跑。越来越多的光点从草里升起,像天上的星星。我停了下来,注视着这片萤火,胸口剧烈起伏。

“夏特克!来这里!”我跑到琳恩面前。琳恩张开手“看,这就是萤火虫。”我看着她手心里的光,也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光。琳恩把萤火虫放到我手里。我捧着它,发现它照亮的,我的皮肤,我的毛发,有了颜色。看着它,从我粗糙的手掌爬到指尖,随后扇着翅膀飞走了。我对琳恩表示她很伟大。琳恩指着那只没飞远的萤火虫,“我就像众多萤火虫里的一只,很平凡。”我低头看着我的手。

来电了,也累了。我看着琳恩,琳恩似乎是感受到我在看她,也看向我。我们同时朝着房子往回走。

我靠着琳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播放的内容我根本不记得,我第一次无法专心看电视。我扯了扯琳恩的衣角,琳恩把身子转向我,她看着我。我用手语写了“妈妈”,指了指琳恩。琳恩瞪大眼睛,捂着嘴巴,笑了,又哭了,用纸擦眼泪。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我非常恐慌。她告诉我她非常高兴,以至于控制不住自己。我盯着她那双被泪水打湿的眼睛,没有悲伤。

妈妈说从前房子只是她一个人住,现在有了我,房子有家的感觉。妈妈搂着我,说自己非常幸运。“为什么,带我,回家?”我用手语问道。“因为你非常聪明。”妈妈亲吻我的额头。我盯着妈妈,想了想,摇了摇头,用手语说“夏特克,聪明,不是。夏特克,幸运,是。”妈妈搂紧了我。

期末考试了。期末考试没有老师在旁指导,不过难不倒我。考试前老师告诉我有时间限制。我看着墙上表的指针,提前完成了考试。老师检查过我的成果后,伸出手“恭喜你夏特克!你晋升了!”我握住老师的手,看着老师的眼睛,那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参加了合影,并有人单独给我拍了照。我学着一起拍照的人的样子,把嘴角上扬。我的照片和其他人的一样,被贴在了墙上。每次路过,看到墙上我的照片,我都会很开心,并做出相同的表情。

并不是所有同学都愿意和我太亲近。但有四个男孩,课间喜欢和我玩。

临近期末,课程量很大,课间的欢乐时光就显得非常珍贵。我和四个男孩一起,大呼小叫,肆意在校园飞驰。

一次玩追赶游戏,他们从窗户翻进了教室,跟在后面的我也跳了进去。为了不被追上,我在教室里不断地闪躲。我撞倒了一个女同学的桌子,她双手抱头,尖叫起来。随后指着我从口中不断吐出像“丑陋、怪物”一类的词,有些我听不懂,妈妈没有教过我。被攻击的不只是我,还有妈妈。我低下头看着她,把身体绷地像弓,呼吸急促沉重,胸口剧烈起伏。她还在攻击我和妈妈。我猛地起身,将她扑倒。我没有攻击她的脸,因为她脸上涂抹有像妈妈化妆时涂抹的东西。于是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对着她漏出我的獠牙,咆哮着,嘶吼着。“夏特克!夏特克!停下夏特克!”我被拽开了,但我仍死死地盯着她,她的眼睛表现出的,像从前那只宠物狗,却更复杂,还多了仇恨、厌恶。

多数人都离我很远,他们的眼中有难以置信,有恐惧。渐渐地,我低下了头。那是一种令我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我被人用绳索套住脖子,送上了车,带进一个房子里。房子很小,正面有一大块透明的玻璃。我很恐慌,在房子里到处寻找出口,直到没有力气,也没有找到。我蹲在角落里,把头埋起来,不想被其他人看到。

妈妈来了。

我急切地从角落跑到玻璃前,用手语表示“我想出去玩”“妈妈,上车,我们走”。妈妈蹲下来,额头贴在玻璃上,看着我:“不要慌,夏特克!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我把额头贴上去,传来的仅有冰冷。我看着妈妈的眼睛,里面满是焦急,还有坚定。

妈妈让我先在这好好生活。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被关在这冰冷的房子中。妈妈还是会来看我。尽管我无数次表达“我想出去”“我想回家”,但妈妈眼中的焦急和坚定,却慢慢变成无助还有绝望。就像学校午饭没有苹果,抗议后没有用,最后把午饭吃了那样。

后来我被转移到动物园,那里有我的同类。但我却不能和同类一起生活。

这里生存无忧,但却不是家。每天有很多人站在高墙上、或隔着玻璃与我们相视。这些人眼里满是惊奇,就像我看到新玩具那样。

每天的食物不同。遇到我喜欢吃的,我会从饲养员那里拿走却不吃,而是藏起来,再去找他拿。我每次藏的食物都不一样,饲养员没有怀疑,会和同伴说我这天心情好,胃口好。有些食物可以放的时间很长,有些食物放一放就不好吃了。我学会了储存食物。等到哪天发的食物不合胃口,我就把藏起来的食物拿出吃。饲养员会告诉同伴,我今天心情不好,胃口也很糟糕。

那些同类遇到不爱吃的,只能饿肚子。看着他们饿肚子的模样,我竟有些高兴。

妈妈很长时间没来看我了。我曾尝试融入同类,但他们都太无趣,而且很暴力。我很失落,感到无助。或许妈妈也是这样,一直在努力却无能为力。所以我是孤独的,慢慢胃口也没那么好了。

有个心理医生把我带到一个狭小的、一面墙是玻璃的屋子。她隔着屋子和我用手语对话。回答了她的一些问题,她说我患了抑郁症。从此她经常会来,把我带到这里,和我对话,想要把我治好。

不想让我好好生活,又不想让我死。我不明白人类。

我曾怨恨光明,因为光明使我不能忍受黑暗。我曾仇视人类,因为人类狡诈、虚伪且狂妄。他们站在玻璃外,对周围人说我因为衰老,已经把手语忘了。我只是不愿再与人类沟通。他们夺走了我的家。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僵硬且不能够奔跑,甚至不愿运动。对于人类的恶意和身体的机能一样,都在慢慢衰减。但同样也没什么好感。

一个男人拿着纸牌站在我面前,隔着玻璃。我恰好坐在玻璃前面对着他,又不愿挪动,于是静静地看着他。我听到周围人说我的目光像个慈祥的老奶奶。他把纸牌贴在玻璃上,手掌用力按住纸牌,缓慢旋转。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纸牌从玻璃外进来了,掉到我的脚边。我缓慢地低下头,弯下腰,伸出手,捡起拿这张纸牌。我看了又看这张纸牌,模仿他的动作,松手后纸牌却掉在我的脚边。

如果我能够穿过去,穿过这块玻璃......

天黑了,这里停电了。困意袭来,我慢慢闭上了眼睛。半睡半醒间,我看到了妈妈向我伸出手,后面是一大片萤火虫点缀的草地,像星星一样。我伸出手又缩回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妈妈的手,向草地走去。

带着抑郁症,我笑了,做了一个永恒的梦。

漆黑的夜,怎会飘来一颗萤火?

假如我不曾见过这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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