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落叶、老年痴呆症

12345678 2021年11月10日原创文章评论142 阅读1621字

砖红色的屋顶将色彩送给夕阳,于是它自己黯淡了,却创造出了美不胜收的灿烂晚霞。喜悦的太阳在黑夜即将到来前毫不吝啬地将光播撒向这片大地——这片辽阔而满载希望的壮美大地。

透过树叶,阳光送来斑驳的树影。公园里人已不是很多,仅有几个老人和孩子在此处逗留,不忍离去。一枚泛黄的树叶随着微微萧瑟的风舞落在刘二脚边,温暖的色调让它像夕阳般美丽。

年近八旬的刘二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缓缓推了推眼镜,迟缓地弯下腰拾起那片落叶。欢呼雀跃的小精灵在枯树皮般的苍老的手中沉寂下来,安静地注视着白发苍苍的年迈老人。

在树叶的沙沙声中,老人露出无比眷恋的神色。纵横交错的皱纹遮不住那份对年轻日子的怀念与向往,盛满沧桑的老眼噙着浑浊的泪。人老了大概都会像小孩子一样,常常控制不住感情地哭和笑,即使连原因都记不起来了。

“桂莲戴这个一定会很好看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浸满岁月以至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合,吐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沉思了一会儿,刘二攥紧了落叶,咧开嘴从长椅上起身,慢悠悠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而那根被遗忘的拐杖,静静地靠在长椅边,光滑的表面反射着霞光,显得那么安祥平静……

……

“桂莲,我回来了!”

走近那同样年近的房屋,刘二兴奋地呼唤道。那扇已步入暮年的木门伴着吱哑的声音慢慢开启,走出的却不是老人朝思暮想的佳人,而是一个长相陌生的年轻人。

刘二的笑容渐渐凝固,手中的叶子也垂下了脑袋。

在一片令人心寒的寂静中,年轻人哆嗦着嘴唇,咬紧牙关道:“爸,您先回屋休息。”

说着便来搀扶老人。

而刘二却猛地甩开儿子的手,满脸警惕,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爸,咱先进屋,外面冷。”儿子声音颤抖地劝道,布满红血丝的眼中盛满了深深的忧伤。

刘二怀疑地瞪着年轻人,“你是谁家的娃啊?别老‘爸’的,我不认识你。出去,快出去!”

儿子满脸绝望,却还是让开身子让老人进去。刘二的表情释然了,又像个小孩一样举着手中鲜艳的落叶喊道:“桂莲,你在哪呢?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空荡的房屋里没人回应,老人于是又喊了几遍。凄凉的回声撞击着破旧的墙壁,显得格外悲凉。

刘二有些着急,在房屋中寻找起来。

他先是去厨房,只见锅台一片凄清,平日里的热闹景象仿佛从未存在过。急急地退出来去卧室,却只有一张褪色的大床摆在房间正中,枕头被褥乱七八槽地放着,甚至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刘二彻底慌了,冲出房屋大喊:“桂莲!你去哪里了!”

在门口他又看到了那个陌生人,顿时火冒三丈,几步跑上前纠住那人的领子:“是不是你把桂莲藏起来了?说!……你快说啊!”

几句话间,刘二已是老泪纵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找到桂莲。老人气喘吁吁地拼命质问儿子,不知不觉间声音已变得微弱。

儿子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哽咽道:“爸,我马上帮你去找妈。现在你先跟我去医院……对,妈……妈就在医院!”

“好,好啊……“老人终是松了手。似乎是因为得到了保证,刘二显得分外安心,只是仍不停念叨着妻子的名字,情深意切,几遍之后儿子也落了泪,牵着老人的手一步一步向医院走去。

晚风拂过父子的脸庞,留下数道泪痕。夕阳正在落下,而在山的那边,它正在成为朝阳。

老人紧握的落叶在风中颤抖着,摇摆的身躯是那么脆弱而坚强。它有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证了一场伟大的爱情……

……

半年前,父亲被诊断出了阿尔茨海默症。

三年前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心境颓唐。搬到城里住后,他更是几乎不出去活动。

我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只是让他好好休息。妹妹和我都请假陪伴父亲,妻子也尽其所能地支持我。只是父亲的病情还是在不可逆转地恶化,这几天他更是吵着要回老家。

此时他已经不认识我和妹妹了。父亲只记得他和母亲年轻时的事。

妹妹和妻子抽不开身,我于是一人送父亲回到老家。房屋多年未住人,已难以收拾,父亲却坚持要住在这里。

在屋中转了一圈,父亲便去了他常去的公园。傍晚他带着一片叶子回来,吵着要送给母亲。

我想他大概已经连叶子和花都分不清了,可是他竟仍记得母亲的名字。面对苍老的父亲,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痛彻心扉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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