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章」阴间的味道

人生与冥世，如果确有阳间和阴间的话，我想，阴间一定有一种特殊的味道。那种味道，像生命力的反面，生命力越强，味道越小；反之，这种味道则越强。这种味道首先被一个名叫土师信一郎的日本人发现，他给它命名为：“加龄臭”。科学的解释是：随着人的年龄增长，人会有一种体味；这种体味与人的年龄成正比。

我的父亲2017年7月因脑萎缩住进了医院，直到11月9日呼吸衰竭去世，享年86岁。我们在他的病床前，时常能嗅得到这股来自阴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味道。它无时无刻不在向我们昭示着阴风阵阵的大门正徐徐拉开，父亲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散；无论我们采取多少医疗手段和使用多少名贵的药物，我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父亲被这股味道裹挟着，远离我们而去。以至于父亲离世至今，我们仍无法摆脱那种味道的存在。

大约在一年前的某一天，我的父亲忽然问我： “小刚，你说，世界上有没有阴间？”我一下笑了，身为资深共产党员的父亲，怎么忽然迷信起来了。于是不假思索地说，哪儿有呢。现在回想起来，父亲一定是感受到了来自阴间的味道，抱着对生命的渴望，才这样问的。他一定希望阴间的存在，这样，生命便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继续他的灵魂之旅。可惜，我当时完全没有过脑子。我本该说，有的。并且应该与他一起探讨灵魂、超自然和多重宇宙的可能。这种吹嘘，本来应是我擅长的。

父亲最后这一年，差不多只做一件事，就是写回忆录。我和二姐非常开心他这样做。我们认为，写回忆录是老人动脑且丰富生活的很好方式。确实，他这一年生活得很充实，也很兴奋；稿子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一遍又一遍；稿纸堆得到处都是。最后，我将他的《回忆录》用数码印成了图书，和正式出版的图书装帧一样，放在了他的案头。他非常满意我给他的设计和插图。为了这本《回忆录》的插图，我搜集了很多与他相关的老照片，有些父亲也是第一次见到。比如，我奶奶的照片，和我父亲四岁时的照片。这些都是我从远房亲戚那里翻拍过来的。当然，我们探讨最多的，还是这些老照片背后的故事。这每一幅照片，都蕴藏着无数个故事。上至他儿时的回忆，下至相关若干相关亲戚的子孙过往。现在回想起来，写书、回忆、讲故事，似乎也成了他临终前的总结。而这个总结，内容的主体部分差不多全是他的工作，满满的正能量，真不愧是一名优秀共产党员。

最后一次开车带他出行，是2017年的4月底。雨后初霁，春暖花开，黄色的枇杷挂了一树。母亲与父亲并肩坐在小南湖边林荫的长椅上，眺望湖与山的远方，斜阳当歌，画面如诗，最后为他们诠释了71年共同的风风雨雨。71年前，母亲17岁，父亲15岁，被他们的父母包办在一起。母亲当时已是河北农村的抗日女干部。她担心嫁给一个看不上的人，于是怀揣着一把剪刀、抱着必死的决心住到亲戚家里。当她透过门缝，偷窥到的竟是一位怯生生的英俊少年时，她才放在剪刀。

为了不让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母亲知道，对于父亲的去世，我们子女共同协商，不摆花圈，不设灵棚，不接受探访。葬事从简。追悼会那天，虽然我们尽量没有声张，但我单位的很多同事还是前来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出于对离休干部的敬重，校党委副书记、组织部、科研院、工会、离退休处等各处处长也出席会场，校党委书记、主管校长送了花圈。我们特意为他盖了一幅党旗，算是为他定论。

亲人已逝，永不能回头。我们所要做的，只能是尽可能照顾好母亲。

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便只有归途。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