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阿婆

ysr2832 2022年1月10日原创文章评论155 阅读12930字

2022年1月3日9时20分,我的阿婆,和耀淑女士,与世长辞。结束了她平凡而又特别的一生;为她饱经沧桑而又充满活力的92载人间生涯,画上了永远的句号。从阿婆病重开始,我们一直守在她身边。我们亲眼目睹阿婆渐渐地衰弱,一开始是四肢无力,只剩下左手颤巍巍举起、放下,放下又举起;接着是呼吸逐渐虚弱,喂下去的水只能停在咽部,无法下咽;最后瞳孔放大、嘴唇缩短,慢慢地没了气息。这真是一个残忍决绝的过程,亲人们一个个近在咫尺,却对阿婆的逝去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与我们生死别离。可即便如此,阿婆始终保持着宁静祥和,与平时一样豁达大度,没有显露出对死亡的半点惧怕,也没有表现出对尘世的一点留恋。仿佛生老病死,于阿婆而言,就像一曲信手拈来的“谷气”、“哦默达”,那样自然、那样寻常、那样水到渠成。她走了,就这样静悄悄地一个人走了。 母亲哭倒在地,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辈怆。用纳西族传统的“哭腔”哀嚎,字字句句都哭诉着对阿婆一生的追忆。令母亲心痛的是,阿婆年青时代,因阿公长期在外,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的艰辛;心酸的是,阿婆中年时痛失二姨妈,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殇痛;心疼的是,晚年时期的阿婆,倍受生活的艰辛与磨难。我不禁潸然泪下,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劝慰我的母亲。

谈及阿婆 ,我的心情很是复杂。记忆中的阿婆,并不是我童年时代的快乐。在我们年幼时,逢年过节去远方的阿婆家 ,是一份期待,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幸福。我童年的小伙伴常常在我面前夸口:一见面,他们慈祥的阿婆 ,总会准备可口的糖果,悄悄地塞进手里。白天给他们做各种各样可口的饭菜,可以吃饭肉、虾片、锅贴等等,还有鲜橙汽水喝。到了晚上,他们的阿婆暖暖地把他们抱在怀里,讲各种各样的奇闻趣事,只到入睡。这一切,我都是充满羡慕的。而对我来说,阿婆家就在本村,百步路,几分钟,就走到了,所以并不期待去阿婆家。而且,哪怕经常去,阿婆总是沉迷于年幼时我听不懂的“谷气”、“哦默达”。见了我们,也不会显示出特别的喜爱。甚至还会说我“乌骨鸡”(皮肤黑之意) ,见我气得哭了起来,她便高兴地笑道:“纳西族的孩子,皮肤越黑,福气越好,我家孙女以后一定福气满满。” …… 然后,给我几块冰糖,泡给我一杯蜂蜜水,甜甜的味道充斥了适才的气愤……小学时代,初中三年,这样的场景总是周而复始。

就这样,到了初中毕业,我们姐妹就开始住校读高中、念大学,姐姐继续念研究生。离家太远,极少有时间与外婆常聚。待学成归来,时光已定格在2007年。彼时外婆已经77岁,但依然精神矍铄,自己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带着表妹到处溜达。红白喜事,依然继续歌唱纳西族民歌,依然积极身入于纳西族民间文化传承的事业中。发挥自己的每一份余热。空闲的时候,阿婆踱步到我家来,母亲、我们姐妹与阿婆围坐在一起,讲很多逸闻轶事。那时,我已深刻地体味到,童年时期从小伙伴那里听说的外婆的味道。无论谈及任何话题,外婆从未提及任何经历的坎坷。她总是笑眯眯地讲述与外公喜结连理的幸福、感念新中国的婚姻自由政策;回忆二姨妈带给她的欢乐、感恩她最漂亮的孩子曾经陪她走过美妙的一程;她还特别感谢共产党的恩情,作为党员的她,不必遵从旧时代的三从四德,而拥有新中国女性的自由,能够自立自强。庆幸从幼年时候起,就可以从事自己热爱的歌唱纳西民歌的事业。

2008年9月28日,姐姐结婚,时年78岁的外婆,端坐于院子中央,高歌一曲倾诉相思之情的“蜂花相会”,引得宾朋满座,掌声雷动。2014年1月24日,我结婚,已84岁高龄的外婆,虽然用了拐杖,却依然精神抖擞,她为我们夫妇唱了一首“谷气”,寓意深远,也引来了亲朋好友的高度赞许。高兴起来,外婆索性将拐杖扔在一边,跟村里的年轻人跳起“哒啦丽”。喜气洋洋,好不可爱。次年,待到我的大儿子出世,阿婆甚是欢喜,兴冲冲跑到我家来。把平时亲朋好友赠送她的高品质营养品、糖果等几袋一并送给了我。满目慈爱地抱着孩子,不断地说:“皓皓福气又安康,长命又百岁”。孩子满月当天,外婆也唱了一曲吉利祥瑞的“谷气”。我并不详知歌词的具体意义,但村里会听的老人都说这可以算是民间绝技。字里行间都是对子孙后代的祝福与祈愿。果然,孩子一路茁壮成长,从出生到3岁上幼儿园,几乎没有生过病。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阿婆,孩子的老祖,以她擅长的歌唱给予孩子独特的爱,心诚则灵的缘故吧!到了第四个年头,我的小儿子出生。那时外婆已87岁,已离不开拐杖,囿于家里“玄关”这块小小的地面,缓缓挪动脚步,来来回回,像是用脚步丈量生命的故事。但她还能引吭高歌,继续吟唱她钟爱一生的纳西民歌,继续兴高采烈地讨论陈年旧事。我们有了闲暇,带两个孩子去看望阿婆,她总是费力地抱着小重孙,无限慈爱地抚摸着大重孙的头,说:“我这辈子满足啦,你们要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学习,将来一定走正道,为社会做贡献。”虽然她总是把孩子们的名字喊错了,但是眼里仍然放着幸福的光芒。从我童年时期到我三十几岁,外婆从未提过任何负面的问题。即便她的晚年生活算得上艰难:舅母以及表妹都常年生病,舅舅一人独自扛起了生活的重担。但,只要有闲暇时间,外婆与舅舅相视而笑,总是在鸟语花香的小院里,促膝长谈,讨论纳西民歌、东巴文化、民俗风情……

光阴如箭,日子悄然无声地逝去。自从大儿上幼儿园以来,我们一家都忙碌不堪,各自奔忙。父亲奔走在负责接送大儿上、放学的路上;母亲背上是小儿,手中是家务,心中牵念的是年迈的阿婆,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是牵念而已。我与先生,忙于工作,工作之余又忙于弥补日常对孩子的陪伴缺失。只能在周末或者逢年过节时,买几件衣服、一些牛奶或糕点等去探望阿婆。阿婆已经站不起来了,认不清人了,也不再说话了。只能坐在轮椅上烤太阳,睡觉;睡觉、又烤太阳。舅舅把阿婆照顾得很好,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她看见我们,依然面带微笑,我们喂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胃口一点儿也不差。我们去握她的手,她就一直紧紧抓着不放……我曾想,阿婆还会这样坐在轮椅上,慈祥地看着我们,少则五年,多则十年。

直到前几天,母亲说阿婆很少吃饭了。精神不是太好。我赶着去探望她,她虚弱地坐在轮椅上,身体吃力地偏着倚靠在椅背上。猛然,我发现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面容憔悴。岁月已在她的脸上镌刻了沧桑巨变、饱经风霜的年轮。如今的阿婆,已经到了只剩一口气的地步,但她依然一丝不苟地吃着姨妈喂的鸡蛋,干干净净地喝着母亲喂的水。阿婆一生的做人准则什么?是乐观开朗、是豁达大度、是不愿麻烦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子女。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然践行着自己的品质。 在这个特殊的,新年的第三个早晨,一道道金色的朝霞照在人间正道上,一半沧桑,一半永恒,像是某种庄严而又肃穆的伟大仪式正要开始。92岁高龄的阿婆,驾鹤西去,与世长辞。走得豁达大度、宁静祥和!步入天堂,来世歌唱。我并没有失声痛哭,因为这无法表达我心中的悲痛欲绝。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一同涌出的,是无边无际的思念和无畏无惧的品格!如果阿婆还在,还能对我说话,她一定微笑,一定会说:“孙女,别悲伤,别流泪,我要去和你阿公团聚了,我要去和我的奶奶唱“谷气”、“哦默达”了。”而我也相信,阿婆是去了天堂,寿终正寝,含笑九泉,留给我们无限的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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