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儿

傻子六儿的衣服被偷了。“新买的衣服,里头全是极好的棉絮的……一百多块钱,新买的……崭新的,领子都是绸的……”傻子六儿在一旁低头嗫嚅着,又像在低声倾诉。旁边的烧烤摊老板忽悠般迎合他,在拿他打岔。

傻子六儿是个老实人,他没有家,最亲的母亲死了,全靠在水泥厂里过活。傻子六儿帮忙抬水泥,抬一袋二角五分,有活计的时候一天挣个几十块,但有时候饭都吃不饱。生活的打击让他衰老,他的一举一动都像一个痴呆的老人——麻木、不知所措。

你看他,身上只着一件浅薄的、负满泥灰的、褪色的蓝袄,两双鞋也像捡来的,干瘪地只剩两层皮布了。——这是城里人做抹布都嫌脏的行头。快出活时,傻子六儿不肯离开,望着烧烤摊,喋喋不休地诉说着,“新买的衣服,里头全是极好的棉絮……”

快过年了,傻子六儿的新棉袄被偷了,那狠心的小偷还偷走了他生活的期许。我看着傻子六儿最后坐在出活的水泥车上茫然与呆呆的样子,还有他那空洞的眼神,都随着他身上那件破旧不成样子的棉袄在风中拍打……

为什么叫他“傻子”?街上的人们讨厌他身上泛着的酸臭汗味,讨厌他整日整日的衣冠不整,讨厌他要么自言自语,要么胡言乱语的神经质——至少吧至少,傻子六儿不是个正常人,人们常常嘲笑傻子六儿的疯话。傻子六儿漠然地看待一切,对那些摆着脸色的人,对那些指手画脚的人,傻子六儿大喊:“你们不懂我!你们不懂我!——你们不懂,不懂……”傻子六儿虽有一身乞丐汉的懒样,本人却很勤快,自己养活自己,苦活累活他都扛过。其实没人知道,一切只为了临终母亲一句话,“你要好好活……”

从出活回来,已是黄昏。傻子六儿就蹲在厂房门口,抬头看空中的晚霞,傻子六儿享受柔煦的余晖照在脸上,享受独自看着晚霞浸入夜的怀里,再慢慢浮起月光和辰辉。一位老师傅见他没吃饭,塞给他几个馒头。傻子六儿忘不了辛苦积攒买的棉衣被偷了,泪水稀稀疏疏地落。傻子六儿只觉得心里苦,又想起了母亲,呜呜咽咽埋着头哭了。这位17、8岁的少年肩上扛起了生活,他以疯、傻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世界给他的磨难,他知道,要好好活,好好活。傻子六儿抹了抹眼泪,笑了笑,“嘿!太阳快下去了,嘿,呵,火烧的云!云——唉,云……”

太阳一点点沉入远处的围坝,剩下几片红透了的云,直到夜来了,傻子六儿还蹲在那,仰着头,啃着馒头。

当月光照在房屋上静谧无声,傻子六儿蹲在厂房门口,三岁小孩般笑嘻嘻看着天上的星星与月亮。“傻子!”人们的嘲讽或低声或高声,明里或暗里。“六儿!六儿!”仿佛已故的母亲唤着他。多少人忘却了他的名字叫“六儿”,而只记得那个举止怪异的“傻子”。傻子六儿,傻子六儿,难道你傻吗!?——啊!你又有谁真正了解!?——谁会主动走进你的心呢!?啊!?

一次,傻子六儿到邻村去送水泥。又是黄昏,傻子六儿坐在“七夸”“七夸”浑身响地水泥车上,傻子六儿看着天,忽然瞧见了一个姑娘,夕阳照在女孩脸上,白净的脸染上了红晕,那双大眼显着清澈的双眸,额头上的发给人神秘与柔美——傻子六儿觉得他看见了天使。

当女孩第一次叫傻子六儿“六儿”的时候,傻子六已将心交给了她;女孩一次次耐心倾听傻子六儿的时候,傻子六儿就决心过得更完美,决心变得更优秀。他想娶她。

后来啊后来,傻子六儿不再是傻子,他当了个作家,而女孩早已远走他乡。傻子六儿就想啊、想啊,他这样写,“雨泛滥了一夜,泡烂了焦灼的思念”。

傻子六儿忘不了那一声轻柔的“六儿”,更忘不了女孩的温柔。这些早在他内心深处生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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