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后最大的感想就是:语言真的是一个很不完美、自身充满谬误和套娃的、逻辑不能完美自洽的东西,就连书中我最喜欢的“当某个智者向人表达智慧时,那智慧听起来总像是愚蠢”这句伟大的智慧用语言表达出来之后,都变得愚蠢了。所以《悉达多》并没有用语言来表达智慧,而是用语言讲了一个故事,用故事来表达智慧。这个故事即使经过翻译,也没有损失太多智慧。
但是,即使是充满智慧的故事,我也会想要寻找其中的不和谐,并力图使其变得更加和谐。我清晰地感觉到,这样敢于批判是年轻的特权,当人逐渐年迈时,可能会趋于一种平和,看啥都不会不顺眼的状态。所以特权当然是要趁还没过期的时候多行使行使。
在那之前,请允许我高度概括一下《悉达多》的故事梗概,其实这个故事非常简明,以时间顺序分为几个阶段。
阶段一:悉达多从小受良好的教育,但他为了寻求真理而踏上苦行之路。
阶段二:苦行数年后遇到高僧乔达摩,悉达多和乔达摩谈论过后选择不追随乔达摩,而是去独自旅行。
阶段三:悉达多来到大城市,体验世俗生活并逐渐沉溺其中。
阶段四:悉达多厌恶自己,并到河边做起了摆渡人。最终获得了内心的宁静。
这个故事写得并不详细,薄薄的几十页就讲述了悉达多的一生,可以说是有详略的概括。就像热血漫画,主角在修炼的时间会略过不写一样,“两年后”或者“几年后”再出来,战斗力大增,《悉达多》也是,枯燥的修炼和思考的过程以及在俗世具体遭遇的事情并没有细说,仅是提一句后略过,把重点放在一个阶段的结论上,详细描述悉达多在这一阶段得出的“答案”,每过一个阶段,悉达多的思维就跃进一个层次。
于是这引出了我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细致描写悉达多经历的种种事情呢?苦行也好,世俗也好,都是“几年过去了,悉达多变得怎样怎样”,而并没有细致的描写。悉达多思维层次的跃进,是经历的量变所积累出来的思想的质变,像“几年过去了”这样略过量变积累的过程直接描写质变,读来不免觉得突兀。如果像《百年孤独》一样,用各种各样繁杂的量变积累的细节塞满读者的脑子,那不是更棒吗?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忽然意识到悉达多他自己在与高僧乔达摩论道时也问过这个问题。悉达多问乔达摩:你在领悟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乔达摩却反问:你看那些跟在我身边学习的弟子,你是否认为如果他们各自散去,走向世界或回归欲望,其后果会更好些?乔达摩这句话的意思,按我的理解,即是在强调直接经验。从他人口中获得的观点,从书中学到的知识,这些都是间接的经验。悉达多想获得直接经验,所以询问“您的经历”,却不知这段经历如果从口中叙述出来,就仍然还是间接的经验。听人叙述经历并不能与亲身经历相等同,无论再怎么细致地描写,仍然是不如直接经验来得鲜明。这又与开头的感想关联。从直接的经验中获得的智慧,说出来,就是间接的经验,就变蠢了。
第二个问题:悉达多的出身令人沮丧。悉达多是婆罗门出身,是印度的高级种姓,是贵族,于是他在童年时就获得了一般人所没有的良好教育。他想去做苦行僧,就去做了,但如果是一个苦行僧想做贵族,却是断然不可能的,是会被社会的金字塔给牢牢压住的。悉达多最后得道,回想起了他的人生,他的每一段经历都是他宝贵的精神财富,求学的悉达多、思索的悉达多、苦行的悉达多、追求爱情的悉达多、沉溺世俗的悉达多、摆渡的悉达多、教子无方的悉达多,这些都是得道的悉达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这样几乎垂直刺穿各阶层的社会经验,悉达多就不会想众人之所想,也就无法得道——我最初是这样想的。但故事里还有另一位得道者,就是在摆渡时倾听河流的华苏瓦德。他与悉达多同龄,当悉达多青年时,他免费载了悉达多一程,送悉达多进入花花俗世。当悉达多老年再来到河边时,他接纳失意的悉达多一起摆渡。虽然没有描写华苏瓦德的青年和老年之间是怎样,但大概可以认为他一直是摆渡人。他总会对悉达多说“听,河水在教导你/嘲笑你/别的怎么怎么样”。我认为这只是一种暗示,因为河水声并不会代表某个圣贤、某个神明、或者某个思想更加高级的意志来教导悉达多如何如何。悉达多的思想都是悉达多自己想到的,而不是河流教他的——当然,这是我这个无神论者的论调,并不排除悉达多这个故事的世界中有什么神。总之我的意思是,即使一生只做摆渡人,也是能“得道”的,就像华苏瓦德一样,所以并没有什么对悉达多的贵族出身沮丧的必要。但华苏瓦德应该也从各种各样的渡船的乘客身上获得了从高到低的阶级的智慧,所以才能想众人之所想——但这又与前文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的论调相悖。我想到这里,决定不再去想。我隐约觉得,去找出身和求道的因果关系的结果大概率是没有结果,刻意地追求反而会使自己视野变得狭窄。出身什么的,也许有影响,也许也没有特别大的影响,我不追求得道,却在替求道者着急,也许这是愚昧而没有必要,更是白费力气的事情。
第三个问题:得道后去干什么。本文借用道家的“得道”一词,来代表“高僧”们的“最终形态”——我只能这么形容,要么是我的词汇太匮乏,要么是语言里根本就没有我要的那个词。乔达摩得道后,去讲学,去尽自己的努力引导求道而不得者。但悉达多却不同,只是还在原地继续他的摆渡工作。这让我想起一个词叫“社会责任感”。在某个领域取得极高成就的人,按常理来说,都要回馈社会,向大众分享自己的成果和幸福,反过来说,造福大众也会使其本人获得幸福感。乔达摩去讲学,符合,悉达多摆渡,不符合。当然,我所理解的摆渡,是像出租车那样,输入目的地就直向目的地驶去,终将会被替代的机械化的重复工作,而悉达多的摆渡可能也不止于此。“摆渡“是一个相当有象征意义的词,所以故事最后他”摆渡“自己的好友戈文达,也是比机械劳动更有意义的”摆渡“。
第四个问题:关于爱情。书中悉达多和名妓卡玛拉的互动让我想起以前曾看过关于玛丽莲梦露的文章,有一句“以性猎爱“。本人今年24岁,至今未曾有与我互相恋爱的人,也从未有过性生活,在读《悉达多》之前,这似乎是一件引以为耻的事情,因为从生物的兽性的角度来说,我羞于去证明自己身为雄性的价值。而读了《悉达多》之后,我意识到我可能也与悉达多和卡玛拉类似,心中留有一片避难处。但我的避难处太过于舒适以至于我根本不想出去,于是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自恋。我并没有表现得像传统的自恋者一样,喜欢展示自己多帅啊多美啊什么的,我的症状仅仅就是难以爱上别人。所以爱情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无法想象,我只能用理性分析它。在我的印象中,爱情有两个要素,一个是性欲,还有一个是责任感。我的性欲是正常的,而缺失责任感。普遍认为没有责任感的爱情是不能长久的,是”一夜情“,但是,既然仅仅只是性欲的问题,那解决办法不是很多吗?比如用手?为什么非要和他人发生什么纠葛呢?如果双方的责任感相差太大,一方会因为背叛而受伤,另一方也会因为被束缚而受伤,这样的互相伤害可以说是再普遍不过了,但从根本上考虑,为什么爱情非得是”某个他人“而不能是自己呢?我用手解决自己的性欲,并且对自己负责,这难道不是非常节能环保无害的生活方式吗?若是有某个名妓诱惑我,我必定要问清楚一个”为什么“——当看到卡玛拉对悉达多说”要为你生一个孩子“时,我最直接的想法就是立即从床上弹起来,并与她断绝关系——这样直接斩断还未生出的乱麻才是最省心的处理方式。说白了还是缺失责任感。如果我有钱,说不定会喜欢嫖娼吧,因为嫖娼所付的钱不仅仅是用于购买妓女的”服务“,还是用来推卸,或者说抵消责任感的。这也就是些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的迷思,说不定出现了一个能改变我一生的人,同时也改变了我的想法,那也说不定。并且爱情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没有做非常严肃地追求的必要。
第五个问题,也可以说不算什么问题:关于“得道”和“世俗”的胡思乱想。尚在得道的途中,追求得道的人,应该都是远离世俗的,而大多数追求者,也许都只能穷其一生去追求,而无法达到得道的境界,就像地平线一样可望而不可及。于是,“得道”和“世俗”就成了一对对立的词语,中间夹着一个“求道”。假如,我说假如,世界上的一大半的人,突然开始求道了呢?他们将断绝妨碍他们求道的欲望,维持最低的物质消费,并从事简单重复不用脑子的劳动,来把脑子腾出来思考得道的问题,他们还需要充足的休息时间,来与其他求道者论道,并且将有意义的成果记录下来。也许一段时间后,精神文明趋于昌盛而物质文明趋于衰败。如果人们都以追求精神文明为荣,“全职求道者”的社会地位非常高,即使要忍受贫穷和饥饿,人们也都心向往之呢?那想必求道者会越来越多,而世俗人会越来越少——求道者自然是断绝欲望的,生育的欲望,即性欲,自然是包含在内——于是人口总数会越来越小,世俗人将会承担过于繁重的工作,无论是为了逃避工作还是为了追求得道,世俗人都会逐渐开始求道。最终,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世俗人,他疯狂地工作,履行一切他可以担起的职责,被所有求道者做为唯一的世俗样本来观察,就像一群好奇的孩子们围着一只离群的蚂蚁。终于,这个人因为过劳而去世了,记述他的生平的书成为了所有人必读的教科书,因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世俗可供他们观察了。到这一步时,我已经无法再往下想象。如果一对相对概念,其中一方消亡了,另一方的存在也就变得无意义了,就像没有矮就无所谓高,没有轻就无所谓重一样,没有世俗也就无所谓“脱俗”了。这只是我幼稚的狂想,记录下来只是因为很有趣,并且也是读后感想的一部分。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阅读哲学类的作品,并且也幸好《悉达多》是一个故事而非“愚蠢”地讲道理,我才能耐心读完。我的感想可能幼稚可笑,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感受,假如我以后进入了更高思想境界,这些感想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也一定有用。虽然我可能进行了一些“求道”的思考,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正走在求道的路上,我一介俗人,并不能忍受求道的艰苦。我仅仅是享受思索的过程,向自己提出问题,再自己试图解决它,这就能给我带来足够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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