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河流都不能带她回家》是藏族作家、“甘肃小说八骏”之一的严英秀老师的散文集。细腻的笔触、诗化的语言,直抒胸臆地呈现了一个女性作家关于梦想和坚守的态度。
作为藏族人的严秀英一定程度上具有“少数”的资源优势,但她并没有借此标榜个性搏人眼球,而是不分族域地仅以一个女作家的视角来感受和抒发。散文集中基本都是借人抒情和议论,这些人大多是女性作家。她感同身受地解读她们,以及她们笔下性格迥异的女人的爱恨情仇,毫无保留地彼此照见,强烈的作为女性作家的独特标签一再伸张。
在《写作,像风一样吹过来》的篇章,她历数杜拉斯、茨维塔耶娃、三毛、薛涛、丁玲、阿赫玛托娃、萧红……写作的女人——她这样称呼这些无可替代的美丽的、坚韧的、热烈的、悲情的女人。她被她们感动和震撼着,喟叹着时间如风一般对于这些写作女人的侵蚀和磨砺。她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诗人伊蕾、“美好的蒋韵”、极具个人化风格的作家赵玫等等,在她的笔下向我们款款走来。撩开文字的面纱,任凭情感自在地游走于不同风格的女性作家之间,好奇的探寻、深入的解读。“没有什么人比写作的女人更感知着时间的凛冽和遽促,时间总是最先去欺凌那最优美最敏感的灵魂,但也没有什么人比写作的女人更贴近着时间的温暖和公正。”在一篇篇的散文里,我们看到严英秀发自内心的作为写作女人的自我认同和归属,感受着她的善读、善言、善感,感叹着她的敏感与敏锐。
严秀英偏爱萧红,她在书中多次提及,称之为“贴心贴肺的相遇相知”。她把这个优秀的女作家面对悲剧命运时的奢望与挣扎、狼狈与满足、悲凉与柔软、无力和无奈昭然若揭。扼腕叹息着“幸亏这一生遇上的不只是男人。幸亏除了男人,更有文学。”的确,文学赋予萧红烟花般绚丽、寂寞、悲凉又短暂的一生非凡的意义。不到32年的短暂人生,她频繁地忍饥挨饿,承受背叛与疏离,身边的人、事、物来来往往,没有顾念的弃她而去。她一面经历着无以复加的悲、苦、痛,一面坚持不懈地创作出《呼兰河传》、《生死场》等优秀作品70万余字……我的情绪随着严英秀的述说跌宕起伏,忍不住去翻阅其他关于萧红的书籍,叹息着萧红面对苦难,在寻求依赖、寻求爱的路上得留下了多少辛酸的眼泪?那泪水怕是要汇成河了吧?她的沉重是连河流都不能冲刷和慰藉的——河流不能带她回家,文学可以。也唯有文学始终在她的生命里带来希望和力量,让她得以取暖和栖息。
严英秀说,写作是女人走向自己的道路。萧红如此,她也如是。而卑微如我,在兴之所至为数不多的文学写作里,心生的欢喜与悲哀同样如此。区别于公文的生硬和冰冷,文学总是带着温度的。严英秀说文学“空无一物,却始终给人安慰”。我想这种感受或许是来源于你写,它是最可倾诉的挚友;你留,它念你曾有的眷顾赐你温暖;你走,它一路相随待时光酝酿让你品味甘甜。同样的,文学还有着治愈的力量。在拼尽全力又徒劳无功的挣扎里它能给你安慰与救赎,在愤然想要放弃伏案之笔的很多时刻,它让你因着一份不能割舍而始终心怀感念和期待。从陌生到熟稔或许就是瞬间的起心动念,任凭风吹雨打它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温度、忠诚的质地。哪怕你两手空空,曾有的与它的关联也能让你始终甘之如饴。严英秀说,“写作从来都是漫漫黑夜,在无限可能中慢慢澄明,慢慢光亮,就如旅途的意义会逐渐呈现出来一样——这样,你才能重新启程,迎向又一轮黑夜,荒芜和疼痛,失败和寻索,而不是成长,进步,被馈赠和赋予。又一次相信一直相信的东西。”我深以为然。
《天之大》是一篇怀念母亲的文章。严英秀平实地记录了关于母亲生病、逝去的许多细碎的情节,巨大的悲痛隔着纸张溢出来。“我的妈妈没有了。我的妈妈没有了。”……“谁能告诉我,五十岁成为孤儿,和五岁到底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不同?”……字字泣血的文字让我一再泪目、哽咽。母亲健在的我,心里竟莫名地生出了患得患失,一种唯恐“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恐惧深深袭来……我完全被严英秀的情感俘虏了,完全地卷入她的丧失之痛,她的伤痛成为我的,她的拷问也变成了我的。我胡思乱想了许多关于母亲的事情,迫不及待的想立刻回到异地母亲的身边。我是如此想念母亲,却又因为这是一篇悼文而不敢多想……
我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严英秀带来的伤痛之中,脑海中关于生生死死的有限的记忆一下子翻涌出来:我想到了临终前气息奄奄看到我却强撑着伸手轻抚我的脸庞和头发的慈祥的姥姥,想到辛劳一辈子未来得及享福就撒手人寰的奶奶,想到精神矍铄却猝不及防离世的爷爷,想到如同父亲一般疼爱我的姨父静静躺在水晶棺里慈祥又陌生的面容……严英秀对母亲的离去耿耿于怀的沉痛深深地流淌在每一个琐碎的细节里,我在她的叙述里回忆那些哭天抢地的场面,那些肝肠寸断的泪水,那些关于如何不离别的预设,那些倘若有奇迹的奢望。在她的哀悼里伤悲,在因为伤悲而生出的伤悲里伤悲。这些年,亲人离世产生的各种懊悔与愧疚时而翻涌出来,伤悲如常,却一直压抑。而此刻,我在这篇祭奠之书重被激起的伤悲里痛痛快快地哭,在毫无保留的情感共情里释放自己……严英秀说,“唯有写出来,记下来,我才能走过自己”。这个过程就像是一场疗愈,感同身受的阅读就是一场走过,那些伤离别完整地呈现,如同一场郑重的告别仪式,写出来,记下来,我向那些压抑的悲伤一一告别。
捧着《就连河流都不能带她回家》一读再读,严英秀所栖身的生活里那一路云飞雪落的事、那些爱与被爱的旧日子、那远方的幸福渐次走来。在她所经历的阅读里,一本书,一个人、一段故事,几多爱恨情仇,纷纷意绪藉由文字纷至沓来,灵魂之光逐一绽放。沉浸于严英秀诗意的文字,万千柔情涌上心头,蔬饭之余的英雄梦想被重新点燃……(刘丽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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