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伏尔泰,或者是卢梭开创的一个知识传统,大意是“知识是会败坏人的淳朴天性的”,于是英社党要把这样的口号告诉大洋国的国民,就在真相部的白色外墙上用优雅的字体写着:“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当下是一个反智的社会,可什么时候不是呢?齐泽克提出过一个鉴赏观点:一部恐怖片的好坏,就是看当我们把恐怖要素移除之后,它到底是讲一个什么故事。这个观点完全可以平移过来去鉴赏反乌托邦小说。把奥威尔在《1984》中的幻想拿掉,仔细瞧一瞧,这里面的故事就是历史中反复发生的,却不为外人道乎的“商君书真相”。
要讨论宣传洗脑、监视、威权主义政治、颠倒黑白是非等等政府洗地行为,这本书肯定是绝佳的素材。结合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技术的互联网,像林斯基,在美国的环境背景下早就肯定地说,“我们每天都处在自己在苹果商店购买的“电幕”的无休止监控之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它,还会把一切都告诉它,而且这个过程里还没有任何国家强制。真理部就是Facebook、谷歌和各大有线新闻。我们已经直面老大哥,它就是我们自己。”这不夸张。
有个耐人琢磨的情节,我觉得这肯定会在以后某个时刻成为有才华和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剧作家的灵感来源,在特朗普正式就职的那周,总统顾问凯莉安妮·康韦曾以“另类事实”(alternativefacts出自《1984》的创造)这个词来为特朗普错估就职典礼出席人数辩护,《一九八四》因而当即回到了销量榜的前列。百老汇很快便上演了一场这件事的剧场改编版。而最近几天,特朗普发现毒蛇帮存在压制共和党人言论和相关新闻的情况后,就对硅谷的巨头企业们产生了敌视,并呼吁更严格的反垄断监管和在线隐私规定。不仅如此,在今年白宫会见推特的高管时,他还称自己受到了推特的不公平对待,致使自己的粉丝数量忽多忽少。
“控制肉体,驯化精神”反乌托邦三部曲的主题一脉相承,这可能也是最通俗解释福柯哲学语言“规训”的素材。在《1984》中,规训的手段之一就是篡改记忆。所以欧布莱恩对温斯顿说:“……权力就是控制人类的权力,不仅是控制身体,最重要的是控制心智。……我们能够控制事物,因为我们控制了心智,事实都是大脑编造出来的。……权力就是要通过强加痛苦和羞辱才能显现,权力就是要把人的心智捣成碎片,然后照自己的意思把这些碎片拼成新形状……”
豆瓣上有网友摘出了这一段话,“有史以来,大概自从新石器时代结束以来,世上就有三种人,即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这三种人的目标是完全不可调和的。上等人的目标是要保持他们的地位。中等人的目标是要同高等人交换地位。下等人的特点始终是,他们劳苦之余无暇旁顾,偶而才顾到日常生活以外的事,因此他们如果有目标的话,无非是取消一切差别,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这样,在历史上始终存在着一场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斗争,其大致轮廓相同。他们(上等人)就被中等人所推翻,因为中等人标榜自己为自由和正义而奋斗,把下等人争取到自己一边来。中等人一旦达到目的就把下等人重又推回到原来的被奴役地位,自己变成了上等人。不久,其他两等人中有一等人,或者两等人都分裂出一批新的中等人来,这场斗争就周而复始。三等人中只有下等人从来没有实现过自己的目标,哪怕是暂时实现自己的目标。从下等人的观点来看,历史若有变化,大不了是主子名字改变而已。中等人只要还在争取权力的时候,总是利用自由、正义、博爱这种好听的字眼。中等人在平等的旗帜下闹革命,一旦推翻了原来的暴政,自己又建立了新的暴政。由什么样一种人来控制这个世界,也同样很明显。新贵族大部分是由官僚分子、科学家、技术人员、工会组织者、宣传专家、社会学家、教师、记者、职业政客组成的。这些人出身中产薪水阶级和上层工人阶级,是由垄断工业和中央集权政府这个贫瘠不毛的世界所塑造和纠集在一起的。同过去时代的对手相比,他们在贪婪和奢侈方面稍逊,但权力欲更强,尤其是对于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有自觉,更是一心一意要打垮反对派。这最后一个差别极其重要。与今天的暴政相比,以前的所有暴政都不够彻底,软弱无能。在本世纪中叶出现的所谓“取消私有制”,实际上意味着把财产集中到比以前更少得多的一批人手中;不同的只是:新主人是一个集团,而不是一批个人。把等级社会永久化的问题却比这深刻得多。统治集团只有在四种情况下才会丧失权力:或者是被外部力量所征服;或者是统治无能,群众起来造反;或者是让一个强大而不满的中等人集团出现;或者是自己丧失了统治的信心和意志。这四个原因并不单个起作用,在某种程度上总是同时存在。统治阶级如能防止这四个原因的产生就能永久当权。在实际生活中,无产阶级者是没有机会升入党内的。他们中间最有天赋的人,若有可能成为不满的核心人物,则干脆由思想警察逐个消灭掉。从无产阶级那里,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你不去惹他们,他们就会一代又一代地、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做工、繁殖、死亡,不仅没有造反的冲动,而且也没有能力理解可以有一个不同于目前世界的世界。只有在工业技术的发展使得你必须给他们以较高的教育的时候,他们才会具有危险性;但是由于军事和商业竞争已不复重要,民众教育水平实际已趋下降。群众有什么看法,或者没有什么看法,已被视为无足轻重的事。因为他们没有智力,所以不妨给予学术自由。而在一个党员身上,哪怕在最无足轻重的问题上都不容有丝毫的不同意见。”后面有跟评说,“细思极恐”。
确实是这样的,一旦天真消失,剩下的就只有对权力的欲望。而且当权者还往往有着他们宏大的说辞,并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别人无法理解其真正的意图,他们所谓的为了所有人好,然后将所有“牺牲”合理化,相信自己拥有权力和行使权力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
不能否认奥威尔是同情托洛斯基的,仔细阅读的话,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其行文的倾向偏爱。而且他也很大胆的承认他的政治意图,“回顾我的作品,我发现在我缺乏政治目的的时候我写的书毫无例外地总是没有生命力的,结果写出来的是华而不实的空洞文章,尽是没有意义的句子、辞藻的堆砌和通篇的假话。”小说中的温斯顿也许除了作者自己幼年时的原型,还多多少少是有着托洛斯基的影子的。
这让我联想起看过的俄剧《托洛斯基》,剧中有个倒叙的经典自问自答,“你们犹太人不懂俄罗斯人,老想着用世界大同那一套去骗他们搞事情,从本质上来说,俄罗斯人都是恶鬼畜生,要是不管的话能把世界吃光,我现在有生杀大权,正好管管他们,也是为了他们好,打几个人又算什么?”
典狱长彼时给出的回答是:“你会发现,控制人的唯一方法,是恐惧。恐惧是任何秩序的基础,在众人面前殴打一个无罪的人,好过殴打每一个人,因无所畏惧而造成混乱。”
于是,在面对一切因“控制”而被杀害的人,我一直在揣摹,“如果必须说死人的「好话」或者完全没有甚么话好说,在这个情况下,比较好的做法是观察一种意味深长的沉默,多于透过一大堆虚情假意、没有意思的赞美,令逝去之人的社会意义变得模糊。我们可以,同时也应该,对我们的社会敌人持有一种公正的态度,如果他们是真诚的,或他们有各种个人美德,我们应该对他们的真诚和各种个人美德致敬。然而敌人仍是敌人,不论他真诚与否,在生还是过世,特别是一个死后仍可藉作品流传后世的作家。我们沉默,我们就犯了一种社会罪行,俄罗斯一位著名的思想家说:「如果不激烈地反对,就是被动地支持。」我们不应该忘记这句话,即使在死亡的悲剧面前也不应该忘记。”应该是晚年写下这段话的托洛斯基脑中会一直想着什么,想必他内心一定是复杂的。(泉柳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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