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

随着鞭炮声的缓缓逼近，玲珑知道新年快到了。望着病床上不知何时才能好起来的公公，她眼里充满了泪水，这泪水里饱含着心酸与惆怅。窗外的烟花可真是亮眼夺目啊，她慢慢走向窗口，医院硕大的落地窗仿若要将整座城市都吞噬。玲珑抬起沉重的眼皮向外望去，外面灯火通明，幽蓝的天空繁星点点，烟花璀璨，星花的交织协舞早已让人眼花缭乱，哪里还分得清谁是烟花谁是璀璨。街道上早已没有车的踪影，昏黄的路灯下时不时有几辆零落的车疾驰而过，也都满载奔往家庭的喜悦与激动。玲珑看着外面的街道出了神，两眼空洞，她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除夕夜。

那时她正在家照顾着两个孩子，和公公婆婆一起置办着年货，等待着丈夫回来，期待又一个新年的到来。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八岁，正是顽皮的时候，在小院子里跑老跑去，和邻居家的孩子打成一团。公公坐在院子里摇着太师椅，晒着冬日的暖阳，收音机里的《穆桂英挂帅》正此起彼伏的回荡在整个庭院里。屋里婆婆和玲珑坐在炕上择菜切肉，和面擀皮，聊着左邻右户的趣事，就等着晚上一家人一起包饺子。乡下的新年总是比城里更有人情味，更让人期待，伴随着几家犬吠，夜的帷幕也缓缓拉开。

晚上八点整，电视上准时播放起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一家人齐坐在炕头，看着晚会等着丈夫儿子的回来。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刚看完赵本山的小品，就勾引的两个瓜娃子待不住了，吵着要出去放花炮，一人一手拉着玲珑往外跑。玲珑棉衣都没来得及穿，一手牵着一个，两个孩子力气还挺大，拉了她一个踉跄。出了院，玲珑把小花炮分给他们，叮嘱他们不许乱跑，就在这里呆着放小花炮，等她回屋穿件衣服。玲珑穿好衣服正要出来看孩子们时，接到了丈夫来的电话，她以为丈夫已经回来了，满心欢喜的接通电话：“山子，你可算回来了，我和爸妈都······”“您好女士，请问您是谷汉山的妻子吗？”玲珑一脸懵，搞不清现在怎么回事，“是，我是他妻子”，“您好，我是县交警支队的刘警官，现在很不幸的通知您，您丈夫在路上突发交通事故，县医院没能力治疗，正转往市第一医院，您赶紧过来吧。”电话那头早已挂断，玲珑脑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就这样举着电话愣愣的站在那里，婆婆看出不对劲，赶忙叫醒她，“玲珑，咋了这是？”玲珑反应过来时也已满眼泪花，“妈，山子出事了，现在在市医院呢，让咱们赶紧过去。”听到消息后，两位老人一脸的不可置信，婆婆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家里寂静的连针触地的声音都能听到，婆婆的抽噎在此时分外刺耳，玲珑知道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了，她不能倒，她收起女子的柔弱，马上收拾东西，叫回两个孩子，去邻旁家借车。也亏是他们家本就秉性端正，日常在邻里里也是有名人家，大家一听说家里出事了都来他们家帮忙。邻居林小天更是一听二话没说就立马把车启动，准备带他们去市医院，他妻子和隔壁媳妇刘美林也来帮他们照顾两个孩子和公公婆婆。正要走，婆婆跑了出来“我也去，我身子骨硬朗，让我也去吧。”玲珑知道婆婆性子急，一旦决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索性就让她也来了。

一路上三个人都沉默不语，谁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只是希望赶紧到医院吧，期待着有个好消息的来临。林小天在不超速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加大马力，硬是将平常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车程缩短到一个小时。刚到医院，就看到刘警官在门口等着他们，简短的问候后就立马把他们带到手术室门口，“正在急救，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们也要有个心理准备。”玲珑一听心凉了一大截，婆婆也瘫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两个小时过去了，恍若一个世纪都过去了，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走廊里传来一阵哭声，尽头的病房里那个不幸的人去世了，听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玲珑心里隐约的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只觉得这哭声和外面的鞭炮声夹杂着实在是让人心里不安。

终于，“手术中”那三个字灭了，其实不知道结果更让人心安，现在反而需要鼓起勇气面对。看着医生缓缓走出，玲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满脸的遗憾怎是她这个聪明女人猜不到的。“很抱歉，谷汉山先生于2001年1月24日0:12抢救无效，死亡，请家属节哀······”玲珑听到死亡两个字就已经麻木，她不知道医生还说了什么，也没听到林小天和刘警官的安慰，连婆婆的哀嚎也无暇顾及，她只记得自己好像一只提线木偶，被牵着签了字，交了钱，作了笔录，回了家。

大年初一，张灯结彩，大家都喜上眉梢，邻里家在杀猪宰羊，烹牛蒸鸭，互相道一句过年好，期盼新的一年蒸蒸日上。

谷家大门前一改平日的繁华，现如今冷落无人，鲜红的的对联早已被悄然揭下，仅剩下大门上的神荼郁垒仍瞪着双眼审视着世间的罪恶。大家都听说了他们家的事，很识趣的没有去叨扰，家里只有孩子的哭闹，“妈妈，我要吃鱼，要吃鱼。”可任凭他们哭的有多大声，玲珑都跨坐在凳子上，两眼空洞，好似一具尸体，一动不动。婆婆也瘫坐在炕上，那双早已哭红的双眼仍闪烁着泪光，但已无多余的泪水，公公仍是坐在外面，摇着太师椅闭着深邃黢黑的双眼，俨然一副濒死之态，阳台上的收音机嗞吖不知在响些什么。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一个人办完丈夫的葬礼，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表现得那么坚强，硬是一滴泪都没有流出来。在那之后，婆婆也因为伤心过度没过几个月就逝世了，原本硬朗的身体终是敌不过生活的磨难。家里只有一个坚强的女人，两个孩子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公公。好在丈夫还给他们留下了一笔抚恤金和保险，够他们暂且度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活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悲惨遭遇就停止对他们展开攻击。在婆婆离世不久，公公就突然不会说话了，紧接着病情迅速恶化，没几天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突发性脑血栓打了这个家庭个措手不及，每天高昂的费用像流水似的，让这个原本还可以度日的家庭变得捉襟见肘。病情好转些后，公公就开始了漫长的住院治疗。玲珑一个人既抚养孩子又照顾老人，整天忙得像陀螺一样，没有一时清闲。一个人打着两份零工，就为了维持生计。虽说有周围人的帮助，但也只是零星点点，终不是长久之计。

周围有人曾劝过玲珑，让她再找户人家嫁了，但她带着两个孩子一个老人谁愿意要他。也有人出主意说放弃治疗吧，明知道最后是人财两空，又怎么折磨自己呢。但她不肯，他说要为死去的丈夫尽孝，公公一直对她很好，她不愿放弃，也不能放弃。就这样，玲珑独自一人照顾着老人孩子，一照顾就是整整五年。现在比以前的生活可好多了，政府、社区，各路志愿者纷纷向他们伸出援手，帮助他们挺过难关，玲珑在那么难的情况下都挺过来了，更何况现在呢。

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滴滴泪珠犹如断线的珍珠，叮叮叮顺着玲珑脸上深邃杂乱的纹路落下，颗颗无声，颗颗掷地磅礴。那是对自己坚强的感动，更是对不公命运的反击。他哭这些年的不容易，以前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节日可言，在他眼里只有挣钱，看病，养孩子。现在，在千万人的默默帮助下，她也终于有了原来自己应有的模样，一个娴淑女子应有的柔弱，一个痛失丈夫应感的痛苦。但经过苦痛的洗礼，她的身上更多的是坚韧与不屈。“命运以痛吻我，我愿报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