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有余,读完路遥所有的作品,直到读完厚夫的《路遥传》,我是越来越怀念路遥了。他离开我们已经很久了,可我觉得他依然还在。从此,在我的前方,又多了一个苦难的身影,一位精神的导师,他,帮我廓清前路的迷雾,引领我坚强地面对生活的风雨,行走在觉察与反思、改进与自新的路上。
在别人的眼里,他高傲、风光、体面,而我却感受到了他灵魂深处的孤独,浑身烙满苦难与心酸的印痕。苦难的童年生活给他留下了永生难忘的记忆,他却在苦难的生活中顽强不屈地奋斗着,如百折不挠的小草,顶开沉重的巨石,努力吸收生命的水分和阳光,拔节而长。
他生在清涧,长在甘泉,生母家里供不起他上学,便将他过继给伯父“顶门”。在养父的家里,他虽然勉强能去上学,可是,他不仅依然要忍受贫穷,更可怕的是还要忍受离开父母同伴在陌生环境里生活的孤独。“一般而言,在贫富差距极大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有两种心理趋向:一种极度自卑,把自己封闭起来;另一种是极度自强,在诸多方面有强烈的表现与征服欲望。”庆幸的是,路遥属于后者。他没有钱看电影,便去县文化馆阅览室阅读书报,他在书本与报纸中获取了丰富的信息,看到了外面精彩的世界。他在班里宣讲的时候,总能吸引到同学们的目光,这目光让他更有信心,从而更加勤奋地去阅读书报,于是广泛地阅读书报,极大地丰富了他的精神世界。
饥饿感是尾随路遥一辈子的魔爪,又成为他超越自我的强大动力。他没有钱去看电影,肚子饥饿,没办法与同学们一样去运动,去娱乐,这些在当时看似障碍他的东西,却帮助他在生活道路上种下了阅读和写作的种子,只要他持续施肥,灌溉与耕耘,假以时日,便可开花结果,收获满园的芬芳与成功的喜悦。
他物质极度贫穷,在精神上极度自强。他自己的苦难生活及在苦难生活中的屈辱与奋斗就是他写作的源泉。他曾经是“半灶生”,所以《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上学时饭菜也是甲乙丙中的丙菜,白黄黑三种馍中的黑馍,这个时期的孙少平就是他自己真实情况的反映。他曾常常放学后,到城郊的土地上疯狂地觅食,找酸枣、野菜、草根,刨挖土地里农民没刨挖尽的土豆、萝卜,《在最困难的日子里》的那个马建强就是马坚强,那个马坚强就是王卫国(路遥本名),而王卫国就是王坚强。
他身处困境,但从来没有丧失超拔的理想,虽处逆境,却始终奋斗昂扬。奋斗是写在他精神旗帜上的标语,所以他笔下的人物无不有着奋斗的意志。《平凡的世界》里,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领域里,为着美好的理想而奋斗着。生存与奋斗是路遥人生的主题曲,所以他让它成为孙少平人生的关键词。孙少平当揽工汉的日子里,挎包里装的是书;当煤矿工人的时候,包里装的还是书。现实生活中,路遥何尝不也是如此。孙少安是一个农民,他也要努力奋斗,做一个出色的农民。孙兰香、金秀,因为奋斗而成了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他自己一心渴望跳出“农门”,于是,想方设法地帮助弟弟王天乐跳出了“农门”。他让《人生》中的高加林为跳出“农门”而奋斗,为跳不出“农门”而彷徨。这都是路遥自己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
他不断地阅读,体验生活,写作,《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得全国第一届优秀中篇小说奖之后,他又翻越了《人生》这座高山。《人生》的发表,让路遥在新时期文坛上成为了一颗耀眼的明星,可是他说:“人,不仅要战胜失败,而且还要超越胜利。”他认为,“只有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种事业”。他坚信,《人生》绝对不是他人生不可逾越的横杆,他要向更高的目标奋进。《平凡的世界》单写作准备,就用了三年时间,写作用了三年时间。这期间,他排除世事的纷扰,抵制了名利俗世的诱惑,牺牲了与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损伤了自己的健康,只为他的文学信仰,人生天命,只顾朝圣般地向他的圣殿前行。他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说:“长卷作品的写作,是对人精神意志和信念素养的最严酷的考验。这迫使人必须把能力发挥到极点,你要么超越这个极点,要么你将猝然倒下。只要没有倒下,就该继续出发。”
何其伟大与悲壮!平凡的世界里,大多都是平凡的人。在平凡的世界里,路遥的生命是卑微的,如尘埃,如芥荳,如草木,但他却如巨人一样庄严地挺立于天地之间。路遥的人生又是短暂的,短如萤火,可是他却绽放出了动人的光华。他超越了人生的凄凉与无奈,彰显的是人生的伟大与庄严。
陈忠实在路遥追悼会上的悼词中这样说:“……就生命的经历而言,路遥是短暂的,就生命的质量而言,路遥是辉煌的。能在如此短暂的生命历程中创造如此辉煌,如此有声有色的生命高质量,路遥是无愧于他的整个人生的,无愧于哺育他的土地和人民的。……”
怀念路遥,他用文字温暖了多少在平凡世界里迷茫生活着的平凡生命。他的文字透射着奋斗的光芒,如注入读者内心的强心剂,让他们在苦难的生活中有了方向,有了力量。他用他的生命为他生活过的黄土地,耕耘出了四季常青的精神之树,人们饱尝了他的精神果实后,便觉人生不再暗淡与荒凉。
路遥离开的年龄正是我现在的这个年龄,如果他还有余生,他必然会再度翻越《平凡的世界》的高山。同样是普通的生命,他的精神如灯塔,光芒万丈,而我,却依然在衣食无忧的生活中抱怨,在安稳与平和中裹足不前。他在创作的时候,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而我,看似每天早起晚睡,真正的生活却从未开始。如若从一生的时光来算,以路遥为精神的教父,我的早晨能否从中年开始?(洪烈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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