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科尔沁

章古 2022年2月25日原创文章1 180 阅读114515字

科尔沁,蒙古语意为“造弓箭者”,这不禁让人脑海里浮现出草原铁骑驰骋疆场,搭弓射箭,开疆扩土的雄伟场面。

在延绵的科尔沁草原南端,零星的散落着几组嘎查,大的嘎查有百余户,小一点的只有几户人家。农牧业结合是这里主要的生产方式。

随着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落实和旅游产业的发展,草原上的游牧群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圈养式放牧。学生时代的那日苏每逢假期,最大的任务就是放牧。联合几个同龄伙伴,天刚刚亮就出发,背上背包,攥着鞭子,赶着自家的几头牛在树林旁边的沙地上会师。他们分工明确,两个人分别跟在牛群两侧,把握前进方向,防止有“不法分子”脱群,剩下的人跟在后边,鞭声一个接一个的响起,大牛裹着小牛一路小跑。泥土飞溅,直奔牧场。

所谓牧场就是没有被承包耕种的草甸,或是林地间隙中的草地。西辽河的一股支流缓缓的流淌在草甸上,连续的几场雨水让原本干涸的河道变得丰盈,水流卷着白沙冲刷着河床,一簇簇青黄色的草根随波游荡。顽皮的牛犊肆无忌惮的互相追逐,时不时惊起几只藏在深丛中的野鸡。岸边的野谷草挂满了露珠,花灰色的小斑鸠黄嘴伢还未完全蜕去,它煽动着毛茸茸的翅膀努力的跳起,经过几番跌倒又几次跳起后,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本事喝到了初夏的甘露。

经过一路的奔波,牛群似乎对这一处草场很满意,一头黄白花色的西门塔尔公牛仰起头,驻足环顾着四周,像是宣誓主权又像是在憧憬远方,看到眼前欣欣向荣的画面,它似乎也了却了心里的惦念。一时间舌头卷断青草的清脆声夹杂着呼呼的喘气声沿着河岸传播开来,雨后泥土的清香伴着叶绿素的青甜味道更是让人沉醉。太阳升起,光打在草叶上,晶莹的露珠里便闪耀着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牛群吃的安稳了,那日苏和几个伙伴找了一个避风的沙坑,准备午饭。各自打开背包,油汪汪的牛肉干、香味醇厚的奶豆腐自然是少不了的。别看食材一样,但每家的做法都有各自的诀窍。千禧年初期,牛肉并非是这里嘎查农户的家常菜,只有逢年过节,有条件的人家或买或自己制作牛肉干。那日苏的阿妈是嘎查里做牛肉干的能手,凭借嘎查里独一份纯铁烤炉,配上秘制的腌料,炉子底下架着冬天储备的杏木柴火,加上阿妈熟练的烤制手法,把原本就珍贵的牛肉熏烤得更加精致。即使条件匮乏,阿妈仍旧坚守着“三斤牛肉出一斤肉干”的传统,问她为什么这样坚持,阿妈腼腆的笑着说“也没啥讲究的,吃的本来就是这个味儿嘛”。

书包里背的食物显然不够几个小伙子分配,于是几个人分头行动,不一会回到沙坑里,衣服里兜着满满的战利品。有刚冒浆的苞米、新挖出来的土豆花生和青绿色的蚂蚱,幸运的话还能找到一些野鸡蛋。把土豆、花生和包裹着嫩皮的苞米埋在沙子底下,上边燃起杏木柴火,待柴火烧尽用树枝抚去碳灰,轻轻的扒开滚烫的白沙取出食物,剥开苞米皮,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几个人一边啃着苞米一边将青蚂蚱插在烫沙里,直到听见“啪”的一声,就可以享受这一整块的蛋白质了!如果遇到温和的蒙古族大叔,还能喝上几口高度散白,吞下一大口,从口腔到小腹瞬间涌上来一股火辣辣的暖流,感觉像是窜到了头顶的白云上,而湛蓝的天似乎开始昏暗,草甸也像是在旋转。这样的一口烈酒,足够那日苏在树荫底下睡上一个中午。

沙丘是过度放牧的产物,每年春秋两季,呼啸的北风将沙丘一步一步的向嘎查里推进。沙地在建国初期本是成片的杏树林,经过几十年的过度放牧植被早已被破坏,杏树枯死后人们又将其挖出做柴火用,土地沙化问题也日益严重。所以防风固沙、植树造林一直是当地人不敢松懈的大事,但在当时的条件下,每年种树的成活率不足两成,而且农户的收入不多,种树的投入有限,使得治沙的效果并不明显。

沙子颜色白黄相间,细腻而光滑,沙丘经过风吹形成一道道波纹,连绵曲折,像是地理课本上山脉的横截面,波纹的走向也显示着当地的主要风向。几座沙丘的中间有黑土丘相隔,黑土的覆盖面积在这里并不大,由于地处蒙东和辽宁省的交界处,地形以山地和丘陵为主,这些星星点点的优质土壤是肥沃向贫瘠过度的标志。连续几天的雨水聚集在黑土丘的低洼处,形成一汪汪清水,四周沙丘围绕,簇簇绿草点缀,蔚蓝的天空倒映在水中,朵朵白云缓缓的飘过,扰动起一片片波纹,迎着水泡,一阵阵清凉的风扑面而来,身处其中的去感受它,还略有几分月牙泉的韵味。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那日苏和伙伴们赶着牛群慢悠悠的返程。途中的一片沙丘却成了小牛的游乐场,壮实的小公牛四处撒欢尥蹶子,扬起一屡屡细沙,搅的牛群躁动不安。几个伙伴见状也是咬牙切齿,哭笑不得。于是两个人跟过去看管着牛群,那日苏和另一个伙伴跑过去一前一后的围着带头闹事的小公牛,准备进行武力镇压!根据牛的寿命来计算,二岁的公牛相当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无所畏惧的莽撞和未蜕变的稚气正是它惹是生非的动因。即使面对这个一身腱子肉的小伙子,它也丝毫没有退缩。双方开始僵持,互相的试探着寻找战机。直到身后的一声鞭响打破了这一切的平衡。小公牛听见鞭响瞬间一惊,本能的迷着眼睛弯曲着头。那日苏见状猛地窜上去双手抓住牛犄角,狠狠的将牛头向下按。它挺着脖子试图挣脱,无奈脖子只能扭向一侧。小公牛的四只蹄子在沙地上支撑着,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那日苏一边向右侧按着牛头,一边用膝盖顶着它的身子,另一个伙伴也来助力,小公牛一时撑不住,侧身倒下。那日苏顺势抓着牛耳朵,将半个身子趴在它身上。小公牛再次起身,不由分说的摇摆狂奔,那日苏死死地抓住牛耳朵,双腿夹紧牛肚子,随着一阵阵飞沙向西奔去。

不一会儿,晚霞里一个骑牛少年缓缓驶来,几个伙伴欢呼雀跃着,只见小公牛气喘吁吁的低着头,那日苏也是汗如雨下,蹭得满身牛毛,不过得到了一个坐骑,这让他满心欢喜,毕竟在以后的路途中就会轻松很多。古代以加弱冠象征着男子的成年,而草原上一直以征服敌人作为成熟男子汉的标志。

“征服”是草原人民最大的荣耀,目标小到执拗的公牛,大到脚下的热土。然而朴实、热情的农牧民不知道后续的雨水会怎么样,如果像最近几天这样丰沛,那么今年也许会丰收,牛羊过冬的牧草也跟着有了保障。那日苏也不知道秋天开学后家里是否还能交得起学费,就算还能继续读书,那么明年高考后会如何,以后的路又会怎样?他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仰望着璀璨的星空,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束光。

农事里有“立秋忙打靛”的说法,阿爸和往年一样,在立秋这天早上提着一桶炕灰,在场院里撒着炕灰画一个大圈,据说圈划多大,秋收的粮食就会堆多大。这是一种传统,是期盼丰收,表达五谷杂粮能够满场满院的愿望。

但在科尔沁的地界上,风丝并未凉爽,末伏的燥热反而更加明显。玉米处于定浆期,急需雨水的滋养,沙质土壤本就不保水,而当地大部分农田都是沙质的“坨子地”。那日苏一家也在期盼着天降甘霖,延续初夏的雨水。春天栽下的新树苗,原本有少部分已经成活,但是每年必有的干旱几乎会将它们全部腰斩。阿爸每天都会到地头查看,而回到家时都是紧锁眉头,坐在一边不出声。

“要不把活着的树苗浇一浇吧!”阿妈说。阿爸点了点头,起身就去了仓房里忙活。

“那日苏你每天放牛时候看看树地里有高草就割下来,回来给那几个牛加点料补补。”阿妈一边活着荞面一边说。

“哦,知道了。我过些日子就开学喽!”

“地不丰收,牛不胖也不值钱,你用啥上学啊?”阿妈呵斥着。

“哎呀,知道了,我明天就割草去。晚上又吃荞面条啊?”那日苏一脸无奈。

“有玩应儿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爸和阿妈开着四轮拖拉机,车兜里拉着几个装满水的塑料桶到地里给树苗浇水。阿爸和阿妈每年春天都会栽树,缺苗的地方就挖坑补上。树生草,草放牧。这是当地农牧民不变化的想法。前几年成活的树有的已经成材,有的禁不住干旱枯萎了。从80亩的林地里走过,一颗颗成活的速生杨见证着阿爸阿妈的努力和坚毅。但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如何提高成活率、改善土地的生长能力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这片林地地势较低,原本是用来种小麦的。是阿爸在97年开荒用马拉犁开出来的一片小平原。阿爸说当时开荒用了差不多一星期的时间,每天阿妈都做烙油饼,顿母鸡汤,去山上给他送饭送水,只有把两匹马累的出了一身透汗才有空歇一歇。就是这样一垄一垄的犁出了40多亩麦田。当年小麦涨势特别好,那时候那日苏刚刚5岁,阿妈说那年秋天开始每天都在吃白面馒头,把那日苏吃的特别厌烦,生气了就把馒头使劲儿的往桌子上摔,松软的馒头高高的弹起,阿妈看了是又气又笑。到了98年发大水,淹没了所有的庄稼,阿爸和阿妈两个人在齐腰深的水里抢收小麦,连续几天下来也收不到两成。后来的几年开始干旱,风沙逐渐逼近麦田,无奈只有把那片麦田再次开垦扩大,栽树种草治沙。

上午十点左右,远处的地面上就升起了雾蒙蒙的一片热浪。涨潮似的泼在了田地和草地上,草地里钻出一只大眼贼,两只前爪下垂着站在刚刚打洞翻出的新土上歇息,斜着眼观察着四周,热浪袭来,原本略带湿润的土壤也开始干燥,它舔了舔爪子像是在整理衣冠,想在这最后的酷暑里展示自己的坚强!突然一个镰刀飞过来,狠狠的掠过它的头顶,大眼贼后腿蹬起一片沙浪,仓皇的钻进了洞中。

“哎呀!又没打着!”那日苏从树林里跑出来喊道。只见他戴着凉帽,满脸汗珠,黝黑的胳膊上凸显二头肌的线条,刚刚趁着凉快在树林里割了一些半黄半绿的老草。他捡起镰刀,看了看牛群还比较老实,就朝着附近的水坑走过去。一阵热风吹过,玉米地里干枯的叶子摩擦发出唰唰的响声,垄沟里的荒草由于庄稼密集不透气也已经发黄。水坑几乎干涸了,只有几颗蒲草还坚挺着,黑色浮层龟裂的脆皮上还有野鸡和麻雀的印迹。那日苏见状就跑到树林边缘,找到阿妈要了铁锹,想把水坑挖的深一些。转眼到了中午,差不多挖深了将近一米,才逐渐有一些水渗出来。水坑是阿爸夏天为了田里打农药取水方便借着一小块洼地挖的,那日苏本想借着水洗洗澡,没成想现在只能勉强洗洗手了。

连续的割草补料加餐,那日苏虽然觉得累,但是看着几头牛还不算瘦,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这天晚饭阿妈做的是荞面饸饹,从姥姥家拿过来的木床子,架在灶台上,荞面本身较硬,面里加一点儿白面搅拌均匀,口感润滑更有劲道。面团放到木床的盒子里,压上木锤,用力按压,一根根细长的饸络掉在锅里,翻滚的水花卷着饸络上下浮动。用鸡蛋和辣椒做卤子,放些家里做的大酱一起炸透,最后用小葱和香菜点缀。盛一碗饸络,挖一大勺卤子拌在里面。那日苏吃了两大碗,阿妈忍着笑问道“今天你怎么不嫌弃荞面了,是不是挖坑累的吃啥都香啊!”

“不不不,我妈做饭一直都香,哈哈哈!”一家人脸上总算是有了点笑容。

八月末的一天,阿爸去嘎查里给收牛的汽车带路,在村部的大喇叭里听到了一个承包荒地沙地的消息,于是到村长家里了解了具体的政策信息,原来是自治区开展沙化治理项目,落实到嘎查里具体是鼓励个人承包荒地沙地,植树造林。后续有植物专家来专项指导种树种草,树苗和补贴等都会陆续到达。阿爸心里很激动,以前大片荒地随意放牧,如果承包给个人,不仅能减少放牧治理沙化土地,甚至能催生出一些产业项目来,这样才能致富啊!阿爸随车回到家后临时决定再多卖一头牛。

“不是卖一头就够了嘛!孩子上学够用就行了。”阿妈说道。

“我是想承包点儿荒地沙地,植树造林,以后也能种点草养牛,村长给说的政策挺好的。”阿爸把承包政策和他的想法说了一遍,阿妈也没有阻拦,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

那日苏默默的和他的手下败将告了别,小公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时而嘶叫着,时而低头嗅着车上的铁栅栏,眼泪顺着眼角流下,牛妈妈在圈里来回嘶吼着打转,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有孩子离开。在牛生最后一程的路上,能带着与小主人肉搏沙地、亦敌亦友的经历离开也算是没有遗憾,甚至是一种幸福吧!

云卷夕阳,风抚柳枝,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阿爸阿妈眉宇间露出了喜悦,进屋准备着晚饭。那日苏站在院子里,伸手接着雨珠,心里默念着:“下吧,下吧,将这干枯滋润,将这世界洗刷!”此时此景,万念丛生,高中语文特级教师炫耀般朗读的自由诗也不能表达那日苏此刻的心情。之所以选择文科完全是因为那日苏数理化学的不好,可是即便背熟了温带大陆季风气候的显著特点也逃不过年平均降水量350-400mm,蒸发量是降水量5倍左右的气候环境!即便背熟了南水北调三条线工程的作用和意义也不能灌溉到科尔沁这个不毛之地。从小学开始阿爸给那日苏选择的就是汉语学校,为的是以后能多一些出路,而求学路上有很多小伙伴掉队回家重复了老一辈人的生活!有的父母甚至觉得孩子上学没有意义,只是浪费钱,很早就放弃了学业。

那日苏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学到的知识就是最终的出路吗?很显然,这些都不是出路,而是寻找出路的工具吧!他暗暗下定决心:要上大学!要继续学习!要么出去扎根,要么回来改变!雨越下越大,雨滴拍打着这个青涩少年的脸庞,顺着脸颊流淌。他抬起头睁开朦胧的双眸仰望着,透过黑云仿佛看到了天空,看到了明天,看到了熠熠生辉的太阳!

清晨的寒露还未褪去,远处田地里就断断续续的传来拖拉机行驶的声音。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成熟的味道,大人在地里农忙,小孩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玩耍,时不时的与母亲隔空喊话,这样的场景在农忙时候随处可见。阿妈煮好挂面和两个荷包蛋盛到碗里,叫醒那日苏后就和阿爸上山忙碌了。十一期间正是秋收的时候,那日苏也到了高三复习吃紧的时候,为了假期里给他多一些复习功课的时间,今年就不再用他帮忙秋收了。

旭日缓缓升起,阿爸脱下湿透的外套,后背上一串串热气向上蒸腾着。由于每年秋天跪着扒玉米,阿爸阿妈的膝盖早已落下风湿病。所以往年那日苏都会主动帮父母干些农活,但有那日苏帮忙的年份,秋收进度也没有多大提高,只是他笨手笨脚的收割、扒玉米的滑稽样子会调节一下忙碌中的疲倦气氛。

往年“左手揽秸秆,右手握镰刀,俯腰快下手,抹茬不超高”的收割要领执行了不到半小时就已气喘吁吁,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流。而满手的水泡也成了那日苏开学后向旗里的同学炫耀自己在家干农活的资本。

牛圈里的八头牛迎着朝阳,悠闲的眯着眼等待着草料。圈外堆放着干草和枯萎的玉米秸秆,后续会有更多,过冬的草料就这样陆陆续续的积攒着。每天晚上那日苏会配合阿爸铡草,掀起铡刀续一把长草,把刀用力向下按压将草斩成小段,草料就这样加工完成了。那日苏给牛添上铡好的草料后也开始了一天的复习。临近中午,那日苏按照阿妈的嘱咐炖了提前切好的母鸡肉,煮好米饭等着他们回来,这样既能及时吃上午饭又能把省下的时间让他们午睡。

农忙时候各家各户的宗旨就是同越来越冷的天气“抢时间”。与机器收获比起来,人们更愿意用人工,不但能省下一笔雇机器的钱,还能保证粮食的收获量。每亩地玉米的产量不足300公斤,卖出均价每公斤1元左右,如果机器收获每亩地就要花费40元左右。而农民对于自身的人工成本从不计算在总成本中,他们认为自己就是干活的人,为啥要算钱呢!

有条件的人家在秋收期间会多买些肉和菜,晚饭做的丰盛些,喝几口小酒,吃好睡好,便足矣!秋收后地里的秸秆要及时收到家里,因为秋天过后嘎查里开始随处放牧,谁家地里的秸秆没有及时收回,就会有被牛羊边吃边踩踏的风险,损失且不说,还会引起邻里间的不和谐。

旱田里有个山丘,是方圆十里最高的点。风吹过山顶,掀起一坨坨枯草,缠绕在草根上面的禽类羽毛也被抖落出来。旁边就是一个被坐的很硬的坑,里面还有一些石头瓦块做铺垫。那里就是草底下的羽毛的生产地----雕的宝座。小到野鸡的躯干,家禽的骨骼、兔子的头颅,大到小猪仔甚至是夭折牛犊的半身残骸。没有几个人见过它的真面目,只有这些残骸和老人的口述来证明它的存在。每年都有附近的农牧民来这里祭拜山神,乞求风调雨顺。那日苏家也来祭拜。祭品并不丰盛,仪式也比较简单,搭个简单的遮阳棚,放上桌子,摆上肉和水果,几番跪拜后便坐下来,把祭品吃掉。

明年开春用的树苗和草种已经由嘎查统一组织预定,阿爸一闲下来就会研究有关防风固沙类植物的栽种和管理的技术书籍,为此还专门让那日苏教会他查字典,以便孩子上学时他也能查找一些不认识的文字。

那日苏在寒假期间参加了学校开办的补习班。作为重点班学生,能遇到学校提供这样的好机会,他更加珍惜。每天凌晨五点左右就起床,宿舍公共洗漱间里寒风穿梭,贯满了整个楼道,阳台上学生晾晒的衣服随着黑风肆意飘荡着,这时候的洗漱间最是宽敞。捧一把冷水扑在脸上,唤醒了那日苏新一天的精神头。食堂在五点半开饭,那日苏每天到达食堂时都是冷冷清清的,一碗热粥,两个包子,一份带冰碴的咸菜撑起了肚子里的半边天。六点左右开始晨读英语、背诵文综知识点,早上八点半正式开启了一天的复习课程。

下午自习课上的暖阳晒的人悠然自得,甚至有些疲倦困意,除了翻书声和写字声,空气都像是凝固的。在大家都认真学习的时候,突然从班级后排传出一个男同学想憋又憋不住的笑声打破了这里的安静。“哈哈,对K,我赢了,晚上你请!”

班级里有些嘈杂,有私下嫌弃刚才的笑声的,有一边附和着开启下一局的。

“赵晓宇!刘楠!你们俩要是不学就滚外边儿去!这都啥时候了,没心没肺!”

坐在墙角的班主任垂下眼镜翻着白眼儿狠狠的瞪着后排批评道。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了。原来这二位在后边偷偷的玩着扑克,还打赌谁输了谁就请客吃饭。

晚自习后刘楠跳墙出去买了一只烧鸡和两袋一斤装的华丰白酒,等到宿舍熄灯后他起来问道“都来喝点啊?”

见几个人都不作声,赵晓宇下床猛的掀开那日苏的被子说“别装睡,起来喝点!”

那日苏是好学生,但是跟这两个“混子”的关系却非常亲密。想想近期复习的紧张劲儿,也应该舒缓放松一下了。于是他睁开迷离的双眼问“够不够喝啊?”

“那肯定够,你自己一袋,我们俩一袋,整起来吧!”

夜黑的像天然的窗帘,走廊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是给低声播放的《爱情买卖》打的节拍。刘楠用报纸把门上的玻璃封了起来,防范宿管老师的检查。三个人裹着棉被站到窗台前,风钻过窗户的缝隙嗡嗡作响,食堂屋顶的彩钢瓦被风吹的胀起后又瘪了回去,“哐当,哐当”的像是它疼痛的哀嚎。借着诺基亚和索尼彩屏手机的光亮,三个人嚼着鸡肉,小声嬉笑着端起盛满酒的刷牙杯,没有星星和月亮,那就敬对面女生宿舍里几盏微弱的灯光,一饮而尽。

那日苏学会喝酒要从六岁时候算起,那时候阿爸每年都会从镇上买来散白招待到家里的客人或者自己喝,有一天那日苏到仓房找猫咪玩,闻到一股香气,可能是醇厚的,也可能是绵柔的。他忍不住打开酒桶盖子,桶口刚好可以容下他的脑袋,于是他沉浸在这醇香里,直到醉倒。醒来时他已躺在坑上,阿妈焦急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可转眼间又变得严肃,一番教育批评后,那日苏也开始了他偷偷的用酒盅舀酒喝的历程。

农历二十三小年这天,一场大雪的降临也宣告着补课的结束。嘎查里最后一个杀猪的就是那日苏家了,因为每年只要是有年猪,阿爸都会等着那日苏放假回来再杀,就是为了让他吃上最新鲜的猪血肠和杀猪菜。今年的年猪小了些,因为是开春时才买到家喂养的,但是肉的质量不差,不喂饲料,只喂玉米糠和灰菜。二舅和老舅来帮忙,几个人抬着猪放到木桌上,室外架起炉灶,翻滚的开水散发的水蒸气四处弥漫着。从杀猪到剔肉几个人都是得心应手。阿爸早年自备了两把杀猪刀,本想着自家日常使用,可是因为他有杀猪的手艺,经常被嘎查里的乡亲们请去帮忙杀猪宰羊,所以每年秋收过后,阿爸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忙碌,有时一高兴喝醉了酒回到家,少不了阿妈对他的一通批评教育。熟悉规矩的东家都会把新杀的猪尾巴连同根部的一大块肥瘦相间的肉用清水煮好端给主刀人吃,就着蒜泥酱油咬一大口,清脆爽口味道很足。掌勺的女东家会割一大块瘦肉烩着酸菜、粉丝和血肠一起炖,这就是对杀猪人最好的慰劳和款待。

血肠是东北地区的特产,阿爸自己有一套方法让血肠又干净又可口。初步处理血肠后,用大粒食盐反复翻洗多遍,再用小苏打搓洗。经过多次处理后血肠内的一层薄膜就会被洗掉,原有的异味会消除很多。用热油泻开适量的猪血,加上葱姜等辅料,点睛之笔是荞面或者玉米面,既能中和猪血使其变得粘稠,又能增添一种独特的香味儿。灌好的血肠两端用线绳系好直接下锅煮,阿妈习惯用擀面杖挑起血肠再用锥子刺几下查看是否煮熟,新出锅的血肠香味浓郁,直接吃或是烩到杀猪菜里都是美味。放凉的血肠还可以切成片,和洋葱一起煎着吃又是另一番风味。

夕阳渐退,柔柔的霞光将雪地映得通红。房前屋后的热气混着炊烟轻轻的漂浮着,微风吹过,摇曳的树枝抖落下晶莹的雪花。一家人围着桌子盘腿而坐,享用着一天忙碌的成果。生活很繁杂,繁杂到衣食住行,处处都要用心;生活又很简单,简单到一顿饭菜,就足够慰劳这一年的辛苦。

二月的春风想以柔克刚,而冬天的余威尚在,春风的剪刀没有触到鲜嫩的枝芽,反而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阿爸说这样的雪在他小时候很常见,每次下雪都会封门闭院,那时候住的是很小很矮的土房,满炕的孩子们趴在窗台上开心的看着雪,大人们一大清早就开始清理院子,铲出一条通往仓房的小道。洋井在院子里冻得死死的,要用烧开的雪水烫化,再用铁钎子插进井口里把井管底部的冰穿开,运气好的两三个小时就能疏通。如果遇到麻烦的情况,就要在井管外面堆起柴火,通过加热解冻,每次都会把脸冻的青紫,眉毛上也敷了一层白霜。

直到现在阿爸那辈人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在雨雪来临前,囤积柴火甚至是买上好几天的食材备用。那日苏小时候家里也是小土房,不过没有遇到过大雪封门。但遇到了九八年的那场洪水,大水冲垮了房子的半面后山墙,阿爸和两个舅舅到山上砍了几捆粗树干,用油毡纸暂时封住了墙上的大窟窿,再用木头支撑着后屋檐,夜里雨水渗进屋里,地上一踩一个泥脚印。几天几夜的大雨顺着屋顶油毡纸的缝隙漏进屋子里,炕上和地上放满了接雨水的盆盆罐罐,滴答滴答的响个不停,阿妈带着那日苏跑到姥姥家住,留下阿爸自己守着屋子。终于在秋末的时候,顶着霜冻,那日苏家勉强的盖起了嘎查里的第一座瓦房,阿爸也背上了两万元的债务。紧接着嘎查里有条件的人家也都陆陆续续的盖起了瓦房。

由于条件限制,新房子的水泥墙面也舍不得刮大白,门头的水泥墙上刻着“建于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吊顶就是裸露着的房梁,松木油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屋子,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一家人住进新房子的喜悦。

随着车马来回的走动,地面上的雪也坚固起来。趁着这个好机会,阿爸到旗里买了两万块红砖和石子、河沙等材料,等到开春时候盖牛舍和马棚。栅栏式的牲畜圈不能遮风挡雨也不卫生,牛马时常会染病。牲畜的幼崽如果在冬天出生,就不得不把它们抱进屋里喂养几天。不仅如此,早些年有很多人家的牛羊经常被盗,也是因为圈舍简单,没有任何安全可言。院墙的质量也是参差不齐,有的农家院里会砌半米高的砖墙,上边浇筑一排钢筋,再在钢筋上拉两股刺线;有的用砖和土混合砌墙,顶部做些篱笆;还有的就直接用枯树干钉成一段段木排,埋在土里做一个简单的墙。要想知道谁家的日子过的好不好,来回路过的时候看看院墙就能知道答案。

头顶的太阳慢慢的融化着地面上结成冰的旧雪,渐渐地吞噬着冬天最后的印记。没出正月的天气乍暖还寒,临近开学的时候那日苏像往常一样牵着黄狗去巡山,还没到山上黄狗就迫不及待的想挣脱枷锁,那日苏搂住它毛发稀疏的脖子,解开绳索,黄狗像箭一样的飞了出去,路边的老鼠洞、树下麻雀刨过的痕迹都成了它勘探侦探的好地方。

那日苏朝山上走着,旁边的田地里已经堆起了一滩滩牲畜的粪土,林地里阿爸正在镩树,举着长长的斧头握柄,把高处树干上多余的树枝砍下来,这样既能促进树木生长又能把砍下的树枝晒干当柴烧。上小学的时候,每到秋冬之际,学校就会要求每个学生提供一车牛粪当作取暖的柴火,那年家里的牛少,而且牛粪也不是随时能拾取的,于是阿爸就把晒干的树枝装车拉到学校用来完成任务。但老师觉得树枝不如牛粪禁烧,而且班级里其他同学都是每人送来一车牛粪,只有那日苏这给了一车树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日苏自己也觉得很不自在。于是在休息的时候自己到山里的赶牛道上拾牛粪,右手一把五指叉,左半身挎着一个粪箕,捡满了就堆放到树下再去捡。经过几天的风吹,那日苏手上脸上都生了冻疮,阿爸看了心疼不已,只好出去又捡了几天凑了满满的一车,交给了学校。从那以后,阿爸上交给学校取暖的柴火再也不用树枝充当了。

一阵冷风吹过,山顶上的枯草沙沙作响,草底下时不时的露出一堆堆羽毛和禽类的残骸,这就老鹰的“餐厅”,嘎查里的鸡、鸭和鸽子就是它的食材。黄狗也从后面冲过来,俯下身子在草丛里嗅个不停。家里屋后的小山丘是鸡鸭觅食的好地方,春天青草的嫩芽、夏天青色的蚂蚱、秋天遍地的飞虫和饱满的草籽,随时为它们提供美味。老鹰也会趁着农忙时节,将战场转移到农户家里。鸡鸭隔三差五的失窃,留下满地羽毛,阿妈发现后就用剩下的半个鸡身残骸做诱饵,在旁边设下了一只大夹子,安排妥当后便匆忙的上山干活了。两三天后的一个中午,阿妈在屋后喂猪的时候听见鸡鸭群像炸了窝一样挣扎鸣叫,阿妈跑过去发现树上挂着一只老鹰!它扑腾着翅膀瞪大眼睛嘎嘎的叫着,沉重的铁夹子夹住了它粗壮的大腿,想来应该是它被夹受伤之后慌忙的逃窜,不料起飞的时候正好被一枝粗树干挂住了夹在腿上的夹子,真真的是插翅难逃!阿爸说那只鹰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相当于人类的青年时期。每年孵出的鸡鸭,除去病死的,老鼠要吃掉一成,黄鼠狼再吃掉一成,老鹰也要分两成,所以和这些畜生的斗争是常年不能松懈的。

 

山后阴面的沙窝里还有没融化的积雪,有的依然洁白,上面布满了小孔,过不了几天也就都消失了,最后会留下一圈圈水珠的痕迹,如果没有外部破坏,这样的痕迹会保持很久。

五月的晴天弥足珍贵,冰雪融化,万物复苏,而狂躁的大风就是这一切的开始。地面上渗出湿润的迹象,但大风会很快的将这湿润烘干,所以庄稼人就要趁着土地湿润的时候将种子埋下,然后期盼一场雨水把风压住。年复一年,人们的期盼变成了雨和风的斗争,而往往都事与愿违。雨水不来,持续的大风就把种下的种子从土里翻出来晒到田地里,或者等到嫩苗刚刚露头的时候,风卷着沙子一刮就是好几天,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大部分的嫩苗打死,这使得种子的二次种植成了每年的常态。这时候如果田地旁边有树林,就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风速会被减缓,嫩苗的受损程度也会降低。而这样的树林也正是包括阿爸在内的农牧民们正在努力实现的目标。

几乎与种地同时,阿爸和阿妈会趁着刹风的时候把镇上发下来的树苗挑选后拉到山上,春天的第一铲土预示着苗木成活的程度。铁锹深深的挖下去,底部的泥土翻起来稍微有些湿润,再挖半锹左右,把树苗插在坑里,表面上的土不能填满,要留出一个小坑并且要把土踩实,这样既能减少风干又能留住之后的雨水。而新承包的沙丘地里就没这么幸运了,挖了几锹下去也不见湿润,只好从家里一车一车的把水拉到山上,栽一棵树苗浇一瓢水。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一千棵树苗栽好,回头看看前几天栽下的树苗,土表面已经干枯,有的树苗已经被风吹倒,于是就像二次播种一样,再把树苗一个个扶正,插到土里再浇一次水。

在人们焦急盼望的时候,几场小雨姗姗来迟。部分青苗得救了,林地里也有少数的小树苗发了芽,可沙丘地里的树苗却毫无青绿的迹象。看到这种场景,同样在远处沙地里忙碌的几个叔伯早已愤愤离去。难道这就是嘎查里人们传言的“白给的沙地,种啥都白给”吗?阿爸叉着腰站在树苗旁,微弱的夕阳将他的身影越拉越长,像含满雨水的云,像遮住狂风的伞,又像手足无措的孩子。

连续几天的巡山,沙丘里的树苗仍然没有任何起色。坑坑洼洼的沙地里时不时的滚过几团毛线球一样的刺草,这种草味道苦涩,牛羊都不喜欢吃,而且风干后包裹着种子的刺扎到身上很难摘下来。阿爸手里捏着刺草联想到几天前专家在电话里说过沙蓬草有耐旱、易成活的特点。于是他匆忙的雇车奔向盟里的农业站,买了一些蓝刺头、沙蓬和沙蒿种子,借着小雨后微微的湿润,阿爸在沙地里刨出一片垄沟,扬下草籽,又撒了一些化肥,初次尝试着在沙地里种草,心情就像是刚刚成家时第一次扶犁种地一样,又忐忑,又期待。

阿爸忙到很晚才回家,一路上有柔柔的月光相伴,空气里也有了些绿叶的味道。

是春天,春天真的来了!

春天很短,短到积雪刚刚融化就要迎接初夏;春天又很长,长到谷雨时节在沙地里埋下的种子到了立夏还未见发芽。午后的斜阳像极了阿爸焦急的等待,炽热而焦躁。草甸上的百灵鸟已经在叽叽喳喳的追逐求偶,时而双脚轻触,面对面的挥动翅膀;时而环绕草枝,若即若离的嬉戏挑逗。绿油油的苜蓿丛里时不时飞出几只斑鸠,三五成群的不知所踪。林地边缘部分新栽的小树也长出了嫩叶,这些速生杨的成活像是温柔的手掌,些许的抹平了阿爸眉头上深深的竖痕。

在经过三次的浇灌之后,阿爸也无心理会沙地里的草种了,于是在人困马乏后索性把它们放在一边,时不时的割点儿树丛里的青草,让圈里的牛马尝尝鲜。每年的春季都是禁牧期,吃了一个冬天干草的牛闻到空气里的青草味儿就开始在圈里躁动,“哞哞”的叫,甚至是互相顶撞,还好新盖的牛圈有红砖墙围着,不然就要像往年春天一样,总要逃跑几个活跃的牛。而阿爸割来的青草正是解决问题的关键。青草放到槽子里瞬就会被抢光,但这个时候不能给它们吃太多,反而要少喂青草,还要减少糠料的量,因为换季期间牛的消化器官也会有很大变化,突然间大量的喂食青草会造成牛的消化系统紊乱,类似于人类的“吃坏肚子”,而往往是这种不起眼的细节致死率就更高。通过减少糠料,适度喂食青草,给牛的身体一个适应期,最终达到糠料全部撤掉,换成青草为主干草为辅的喂食方式才算是完成了换季任务。这些方法都是阿爸积年累月的饲养经验,用阿爸的话说就是“用牛的命换来的经验”,类似于这样的经验并非每个牧民都会掌握,这也是阿爸在嘎查里被公认为养牛“专家组组长”的原因。

在忙完地里的活之后,阿妈就去给有水田的人家插秧打工,每天能赚80块钱,插秧的时间段能持续半个多月。今年是那日苏的高考之年,等到星期六的时候,阿妈就会去旗里给那日苏拿些家里的鸡蛋、牛肉干,买的核桃、牛奶也堆满了床底下。带来的吃的给同宿舍的同学分了一些,几个人围在一起吃着牛肉干,时不时的露出腼腆的笑容。看着眼前的孩子们憔悴的面庞,朦胧的双眼,阿妈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你们都好好复习啊!争取都考个好大学,可别回去种地了”,阿妈临走时嘱咐道。那日苏眉笑颜开的说道“我的妈妈诶,劳您费心了,俺们都好着呢。到家记着给我发个短信啊,我正好试试手机”。

说来也有趣,在校园里如果遇到农村的家长来看孩子,临走时差不多都会这么嘱咐上一句,而且孩子的表情和回答也都像是统一了答案。只是有的孩子还没等家长张口就会“诶呀!知道了知道了”,像那日苏这么温和的回答,还真是不多见,因为阿妈这次来,给他买了期盼已久的新手机!

每天晚上宿管老师查完寝之后,屋里面就会偷偷的亮起一盏盏小灯,有心学习的同学都是这样,那日苏宿舍里一共八个人,在这最后关头,就连平时不学习的赵晓宇和刘楠也都不甘放弃。一开始的时候,宿舍熄灯后刘楠还假装喊道“你们的灯光都捂着点儿啊,别影响我睡觉”。可是没过一会儿,自己也打开了小手电,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背着地理知识。赵晓宇看到他这情况,小声的嘲笑着说“你还说别人呢,有能耐你别起来看书啊”。“你可滚一边去吧,你不也背书呢嘛!”刘楠怼着说到。宿舍里传来几声笑之后又回归了安静。刘楠和赵晓宇家庭条件较好,他们家住在和辽宁的交界处,土地很肥沃。每当秋收过后几个同学说起家里打粮多少的时候,这两个人家里都是十几万甚至达到二十万斤的产量,而那日苏和其他几个同学家里最多也不超过七、八万斤。记得有一年家里大丰收,阿爸说粮食差不多收了有九万多斤!因为那一年雨水还算好,而且是种了将近一百五十多亩地的玉米,也是从那一年开始,阿爸落下了腰脱的病。

那日苏用了两年多的诺基亚1202终于换成了2610彩屏,连续几天都翘着尾巴似的开心。在宿舍里的小台灯越来越灰暗,咬了咬底下的两节五号电池仍不能焕发新生的时候,嘎达嘎达的按键声就会悄悄的响起,微弱的灯光映着一个个咧着嘴掩盖不住兴奋的脸。嗡嗡的振动声音刚响,就立马翻过身来,睁开迷离的双眼,继续咧着嘴嘎达嘎达的回复着。如果说文科生背书是一把好手,那么对当时的那段记忆要比背书还深刻。皎洁的月光散在地上,窗外犹如白天一样。对面女生宿舍里有和他们一样心情的姑娘,同样在嘎达嘎达的回复着。短信里就像藏了蜜,在她的脸上抹出了甜甜的笑。嗡嗡的震动声接踵而至,又是一个被哄着睡着的晚上。教室里挂着的小黑板已被擦的灰暗,上面赫然写着:距离高考还有20天!

趁着牛的精神劲儿,阿爸将三头小公牛卖掉,又买了三头更小一点的来喂养,随着圈舍喂养模式的萌芽,留心的农户已经意识到这样的方式在将来必会取代传统的放养模式。但由于条件限制,圈舍较小,牛的数量也比较少,嘎查里大部分的农户还是坚持放养,这在禁牧期实属不利。阿爸用马绊把两匹马绊在林地里吃草,然后和阿妈一起在地里施肥,再用拖拉机把垄沟里的土翻上来,这种方法土名叫“杠地”。这时候的玉米苗已经长到二十公分左右,机器翻土不会伤到玉米苗,以前没有拖拉机的时候都是用马拉犁来翻土,牲口一脚深一脚浅的拉着,难免会踩到玉米苗,如果干活的是马妈妈,那么小马驹就会一直在地里围着妈妈奔跑,玉米苗的损伤就更多。

这天阿爸在上山割草顺便放着马,午后两点多开始变得闷热,不一会儿遮天蔽日的云彩聚了过来。树林里的马似乎预示到了什么,吼吼的叫个不停,阿爸见状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仰头看着天,不禁笑了出来,“大喜啊!来大雨了!走吧,咱们回家了!”说着就往马跟前走去,突然一个惊雷落下,马受了惊,拼命的向前蹦着,那匹小马是没栓马绊的,于是像箭一样的跑了出去。阿爸急忙抓住另一匹马,把它拴在树上后就追了出去。又一个霹雷打下来,前面的一棵碗口粗的杨树瞬间被撕开,阿爸急忙蹲在地上,小马吓得已经跑的没了踪影。阿爸起身又跑了三四里,实在是追不上了。暴雨倾斜而下,眼前已经模糊不清,雨点如同柳条一般抽打在脸上,阿爸抹了一把脸,朝林地的方向跑去。

暴雨转为中雨,远处时不时的还有轰隆隆的雷声,阿爸骑着马再次出来寻找小马,沿着和特特根嘎查边界的地方又跑了一大圈,还是没有找到。也许是跑丢了,也许是被雷劈死了也说不定。傍晚时分,雨下得小了,一阵阵泥土的清香迎面扑来,人和马已经湿透,大马呼呼的喘着粗气,阿爸把它拴在林地的树上,自己坐在树底下卷起了烟,才发现系在腰带上的烟丝口袋已经被泡透,阿爸无神的捏着烟丝发呆。大马忽然吼吼的叫着,也没有听到回应,又叫了几声,隐约的听到雨水混着泥土被马蹄踏过的声音越来越近,小马吼吼的回应了!阿爸蹿起来,头差点碰到大马的脖子,只见小马的鬃毛都已湿透,眼睫毛被雨水浇的一撮撮的趴在眼眶上。阿爸走上前去,看到小马的脖子上有几处划痕,可能是跑过树林时树枝划破的,新鲜的血迹和雨水混在一起。阿爸悬着的心总算沉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身后粘的马毛,又拍了拍小马。雷雨对于野外放牧的人和牲畜都是一种威胁,每年都有因为打雷而送命的牲畜甚至是人。空旷的草甸,较为平坦的地形,除了树木就没有别的障碍物,所以一个霹雷打下来可以跑很远。每到夏天雷雨季节,很多大树会被劈成两半,白里透着粉的树心向麻花一样的拧在一起,静静的等待着干枯死亡。

雨后的一天清晨,阿爸骑着马巡山,庄稼已经墨绿色,小树苗也窜了一大截。

从远处观望,沙地里也泛起了绿色,阿爸见状喜出望外,急忙驱马过去,看到之前种下的牧草都成活了一大片,就连开春栽的树苗也成活了一小部分。虽然有参差不齐的地方,不过这么多年的黄沙上终于有了更多的绿色!多年生的牧草一旦生长起来,以后几年都不用为播种而发愁,阿爸急忙回到家,和阿妈一起把牛粪混着泥土一车一车的往沙地里送,这样既能改良土质,又能增加土壤的肥沃程度。阿爸又把春天剩下的草籽撒下去,覆盖好新拉来的泥土,为这片沙地又增添了希望!

村里承包沙地的几个叔伯都聚到了家里,阿爸让阿妈去做菜招待。几个人承包的沙地都没有起色,仍旧是光秃秃的,于是阿爸就把开春到现在做的事情和他们一起分享。大家听后赞叹不已,都说以后跟着阿爸一起治沙。沙地里面有了生机,以后的劳作才能更有奔头,大家才能更坚定的凝聚在一起。

门前的小水沟里已经接满了甘霖,青蛙借着傍晚的霞光在呼朋唤友;电线上成群的鸽子叽叽咕咕的也不知疲倦。忙碌的喧嚣才刚刚开始,寂静似乎不再属于这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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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ai5228860
      cai5228860

      关于家乡记忆的短文随笔,还请各位多多指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