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斤谷子

yanyan 2022年4月7日原创文章评论77 阅读7664字

千 斤 稻 谷
门前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岸边有倒挂杨柳,随风飘逸,梧桐树穿插着,枝盛叶茂,树荫底下漏着星点阳光,给岸边的小路增添别样的风采,河埠头边上还有密密麻麻的芦苇点缀,门前的小路,打扫的干干净净,后面白墙黑瓦,连着四间大瓦房,大门敞开,正中是堂屋,八仙桌放正中间,旁边各放一把太师椅,拆得油光闪亮,堂屋门板上挂着老祖宗的半身画像,黑色大褂配西瓜顶帽,大气又威严。东面厢房开着大窗户,里面一张写字台和一排黑色柜子,再东面是一间窗户精雕细琢,好似小鸟报春图。 西边的厢房窗户也是同款图案,此地是当地大户严家,世代以做糕点为生,闫村是个大村庄,是有闫一闫二闫三三个村庄连在一起,方圆三里都知严家糕点,哪家有红白喜事或者寿诞之喜,都需要到严家定制糕点,严家大屋后面还有一排小屋,就是伙计住房,糕点作坊和厨房,中间一间最大的是严家每天用来吃饭的。前后屋子隔着宽敞的天井。
严家老太爷共有四个儿子,他住长子家也把糕点留给长子,长媳惦着三寸金莲一大早招呼各个长工,分配各种任务。严家长子当年因为风寒,不幸早逝,原本留下一男二女,不幸长女又夭折,如今就剩一男一女。
严家长媳,虽然个子矮小,但是能说会到,为人诚恳,料理家务事井井有条,无论是长工伙计还是亲戚迎来送往,她的口碑向来让众人称赞,堂伯叔婶也暗暗佩服这个小脚小个子女人,她多年守寡,拉扯一对儿子长大,公婆对她也非常放心,所以事实上就由她掌管着这个家里的内部事务,公公负责外面的买卖。
那个时候严家生意一直是蒸蒸日上,不仅是村里的生意而且周边村庄也来预定糕点。因为糕点做得精致,小动物维妙维俏,好似真得一样,村里人拿出去非常有面子。尤其是村里人需要办上梁酒的糕点,向来赞不绝口。就这样,一传十,十转百,一年一年下来家里财富也累积下来成为村中大户。
长房长子留下的独子也逐渐长大了,长得一表人才,进过私塾读书,写得一手好字,文采也挺好。农村人讲究门当户对,方圆几里路都有打听过,说媒的人踏破门槛,络绎不绝,最后相中八里路外的吴姓大户人家的女儿,这户人家老先生,有两房夫人,大房多年不育,迫不得己取了二房,二房媳妇来了后,头胎是女儿, 接下去连生四个儿子最后一个又是个女儿, 家族马上人丁兴旺了,大房媳妇非常贤惠,大房二房联合抚养众多子女,大女儿也长得非常清秀水灵, 遵循父辈训示,在家勤学女工,同时也帮助照顾兄弟姐妹。
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定下大喜的日子了,严家长房长孙娶媳,全家上下喜气洋洋,太爷爷一身黑马褂,西瓜顶帽,他主管这个家的运行,这位太爷爷为人谨慎小心,善待下人,家里的长工都敬他,今天孙子要娶媳了,这个家又要开枝散叶,这么多年唯一儿子早逝的痛苦一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现在总算熬出头了。早些日子已经送给女方彩礼,黄金首饰自不在话下,银钱五百两另加十担谷子,新娘家也不敢怠慢,大房二房母亲早就不辞辛苦为大女儿准备丰厚的嫁妆。今天是迎接嫁妆的日子, 太爷爷早就坐在堂屋前,等着嫁妆船出现在门前的河上。新娘家在八里之外,但是水路比陆璐要远得多。儿媳惦着小脚来催了
“爹,还早呢,最快也要等午后了,您老还是先歇着,到了自然回来禀报您的”
老太爷捋捋灰白的胡子“我高兴啊,儿子走得早,孙子要娶媳妇了,我们严家后继有人啊”
“爹,看您说的,我昨天已经禀告阿齐他爹了,让他保佑儿子媳妇平安,早生子嗣,为我严家续续香火”
“嗳,你办事总是妥,许家人,你也不容易啊”
长媳娘家姓许,老辈子人都这么叫法,老太爷对媳妇还是非常满意,是他打点糕点房的得力助手,这么多年公公媳妇配合得可以说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吃过午饭,老太爷照例去床上小睡一下,可是今天这个日子无论如何是难以入睡了。他叫来孙子阿奇,得吩咐吩咐这个他的心头肉。
“阿奇,明天你就要娶媳妇了,你爹走得早,爷爷就代你爹吩咐你两句吧”
孙子就站在床前,眉宇之间都是儿子的影子,老太爷焕然觉得似乎看到了当年儿子娶媳的场景
“娶了媳妇就是大人了,我们家的糕点虽然我跟你娘应付着,但是你也要学学如何接手啊”
已经受过私塾的教育,外面县城也跑过几趟,孙子的眼界早就开阔了
“爷爷,糕点您和娘先应付着,我想去外面做做生意”
“外面的生意啊,过了新婚日子那你先去试试”老太爷也不知道孙子究竟要做什么生意,但是孙子是念过私塾了,能识字,写得又如此好看,让他去锻炼锻炼也罢,年轻人总要有所事情做,万一不行,糕点房就是退路了,老太爷心里暗暗地打着小算盘。
“你先去外面候着嫁妆船,我歇歇就来”
“嗳”孙子退了出去,看着孙子的背景,老太爷还是喜欢这个唯一的孙子,精干如他娘,面貌清秀如他爹。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 儿媳妇来叫了, “爹,嫁妆船来了”
老太爷本来就没有睡着,静候着,一听来了马上起身,来到大门口,一长排的大船,挂着红布,看着这个架势,吴家也出了一份大嫁妆,老太爷咪咪地想笑,立即招呼摇船头的媒人,媒人早几天就来打招呼,说嫁妆不少,估计需要八只大船,今天看着满船的物品,老太爷打心眼高兴。
“许家人,招待媒人”自己也陪着走向里屋,桌上早已备好招待客人的点心了。
众多伙计也走出伙房,看着八大船的嫁妆不知所措,他们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嫁妆,大户人家毕竟与众不同啊。
用过点心,媒人就说大家抬嫁妆吧,家里的伙计船夫都喜气洋洋地把嫁妆一船一船的往家里抬。
阿奇娘吩咐着放这里放那里,心里也暗喜,媳妇的嫁妆比自己当年多得多了,她自己的娘家家底也厚,但是嫁妆确实没有这么多,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就出门招呼大家辛苦了,等会晚饭丰富点,然后问账房先生毛大哥今天一早买菜情况。此账房毛大哥说起来是她婆婆的娘家远方侄子。毛家原来也是上等人家,因为近几年连续遭遇不幸,所以家道中落,严家老太太心疼这个忠厚老实的侄子,就叫了来帮忙,吃住穿都有严家负责,每月按时发放银两给他,让他贴补家用。
八大船的嫁妆把严家准备的婚房,厢房都放得满满的,邻里叔伯婶娘都说开眼了,大户人家的排场毕竟不一样,老太爷眉开眼笑,等着明天迎娶新孙媳妇了。
第二天一早,天天蒙蒙亮,阿奇娘就和厨娘在厨房里忙活,他们要招待迎娶新娘的船夫,喜娘,敲锣打鼓的伙计。等吉时一到,大船便出发了,快到新娘村庄,锣鼓声一起响起来,大家一看就知道便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婚礼。
到了新娘家又是一遍礼数,堂屋中八仙桌上放满供品,祭祀祖宗保佑本家姑娘嫁到夫家早生贵子,一切如意。新娘的父亲招呼着来客,对新女婿也相当满意。长女出嫁,嫁得大户,内心也觉得女儿肯定不会受委屈,待女儿为严家增添儿女,这位亲家老爷也是眉开眼笑,喜不胜收,丝毫没有嫁女之痛。
倒是新娘的两位母亲,一边抹泪,一边耐心的叮嘱,生怕女儿在婆家做得不得体。
新娘一想到要离开家也伤心不已,但是作为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其他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女工,厨房事宜也能应付,虽说是大户人家女儿,但当时家境已不如往日殷实,再说她下面又有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要照顾,她早已熟能生巧,应付自如。只是不知道新郎是否好看,性格脾气是否好相处,旧时女子嫁人都是蒙脸嫁人,只有送入洞房才能互相见面。
她的心里也不由得忐忑不安。
外面的锣鼓声一阵比一阵紧,意味着离家的时刻已近在眉梢,喜娘帮她梳好头发,戴上金银首饰,蒙上红绸布,等待娘家兄弟背出闺房,在堂屋地上早就铺上麻袋,新娘的脚不能着地,意味着不带走娘家的福气和财气,麻袋一只连一只,意味着新娘在婆家能代代相传。
这时候父亲走进闺房,看着女儿已打扮完毕,就吩咐大儿子背姐姐去堂屋,
“阿秀,在婆家要手脚勤快,尊敬太公太婆和婆婆,不要忘记做媳妇的本份”
“爹,记住了”女儿呜咽着回应父亲。
“不要伤心,你嫁的严家是大户,家境比我们好,你不会受苦的”
随着吉时到来,兄弟背着她走向河埠头的船,母亲坐在堂屋里伤心的大哭,虽然嫁到好人家但是做为母亲总是要不舍女儿,牵挂女儿。
蒙着脸坐进船里放着棉被的太师椅,脚下垫着暖炉,随着船开,懵懵然走向新生活。
再说严家这里,新郎一身新衣,更加风流倜傥,胸前挂着大红绣球,坐在堂屋里静等喜船到来,因为今天是大喜之日,糕点房也停了,伙计都在帮忙,这时大货就散坐在门前小河边,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着,突然,有小孩匆匆忙忙地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喜船就在相公殿附近,那是一会儿就要到了,严家伙计纷纷起身,老太爷走出大宅,翘首企盼孙媳妇到来。
“来了来了”凑热闹的小孩纷纷走向河埠头,新郎也走向河口。
鞭炮也随之冲向天空,噼噼啪啪,新娘在喜娘的搀扶下,走上铺上船的木板,新郎上前,媒人拿着红绣球,一端送到新娘的手里,一端给新郎,大家手牵着走向大门,门口放着火盆,新娘要跨过火盆,意味着以后日子红火,人丁新旺。
走入堂屋,老太爷太奶奶,婆婆端坐着,准备接受新人的叩拜,账房毛大哥今天为新人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送入洞房了。当掀开红绸布的一刹那,新娘看到英俊潇洒,面目清秀的新郎,新郎看到沉鱼落雁,羞涩的新娘, 唯一不足嘴角附近有颗黑痣。
然后婆婆来叫出新人,走向宴席,新娘要在婆婆的带领下认识众多亲戚,堂伯叔婶及丈夫的同辈兄弟姐妹,同辈尊称新娘为“新大姐”。 喜宴结束闹洞房,婆婆已经关照晚辈,切不可大闹。第二天双双回门娘家,当天返回家中,这样阿秀就开始在严家生活了。她相比她婆婆的精干那是差得远,但是嘴巴甜,在严家跟众多伙计也好相处,因为人也无心机,又有能干的婆婆照应着,堂房好事的婶娘们也不好为难。
解决了儿子的大事,也该为女儿找婆家了,女儿银兰身材矮小,因为失去了大女儿,所以对小女儿很宠爱,开始大小事都不让她干, 后来年纪大了,也只教些女工,厨房就是看看如何做菜,实际没上过手。 因为身材矮小这一点,也真有点吃亏,有些人家就嫌弃这点,不过大户人家的女儿总也不能随便找婆家,不是地主家就是富农家,邻近几个村庄都了解过了,人家就是嫌弃个子太小,深怕难以生养。
太爷爷的一个朋友,住在闫村后面距离二十里的一个叫海里的村庄,说是有个地主儿子,个子高大,眉清目秀,就是最近刚死了老婆,想再续一房,就凭这个朋友一张嘴,东说西说,居然也给说成了,地主家的彩礼自然丰厚,严家的嫁妆也仿效媳妇送了十船。 再送入洞房之后新郎还是嫌弃她太矮小。 但当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只是好生劝慰,也无计可施,但愿女儿能早日生养,但是那地主婆婆也是一个不是省油的灯,百般刁难,儿子也听从娘亲,小兰的日子真是暗无天日,但是也只好熬着。
很快严家孙媳怀孕了,十月怀胎,头胎生了一个健壮的女儿,老太爷虽然高兴,但总是稍微有点遗憾, 孙媳妇只能再接再厉,希望下一胎是个男孩, 但是这个女儿长到一岁,聪明伶俐,深得婆婆喜欢,一断奶就跟婆婆睡了。 婆婆就当女儿养着,去海里女儿家也带着。
隔年又生了一个女儿,断奶以后也是跟着婆婆睡。一下子增添了两个女儿家里也闹腾了不少,但是老太爷还是希望生个儿子出来,有了儿子就可以续严家的香火。
孙媳妇阿秀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早就脱去了当初的羞射,完全是妇道人家了,婆婆觉得媳妇人还忠厚,就是处事能力太差,只能负责厨房烧烧菜蔬,洗洗全家老少的衣服,严家虽然是大户人家,但是没有雇佣,只有糕点房和农作的伙计。这些都得益于婆婆许家人的精简持家,阿秀每天忙于这些家务杂事,虽然没有婆婆原来弄得有条有理,但是也勉强能够凑合,凡是都问婆婆,自己没有主见。
又过了一年,终于生了儿子,严家上下都眉开眼笑,阿秀娘家听说生了外孙,马上备着厚礼来道贺,顺便接小孙子去小住。这个儿子开始时真享受了全家的宠爱,老太爷整天也乐呵呵,走起路来感觉脚步也轻了许多,隔年又生了一个儿子,随着小孩的增多,家里的开支也逐渐变大,阿奇也感觉到要出去做点生意,于是带上盘缠,先去附近县城的姑奶奶家,也就是阿奇爹的大姐家,姑奶奶见到娘家侄子前来自然高兴,她家在县城也是小康人家,先安排住下,让自己儿子陪着表弟去县城逛逛,看看是否有生意可做。阿奇本来就是个书生,因为单传,家里格外宝贝,根本不通生意之道,尝试几次都亏本,老太爷看着孙子绝对成不了生意人,就叫他回家托朋友介绍到二十里路外的方村学针灸。
当时全国爆发抗日战争,闫村这个小地方也未能幸免,虽然不是直接战场,但是伪军还是频繁出入,无论大户还是小户都得交粮食给伪军,严家的糕点生意也大不如以往,看着满满一桌娃娃吃饭,老太爷心如火焚。
海里女婿来了, 说是家里还有两千多斤稻谷,能否到岳父家来放一千斤,否则要被伪军抢走。这个女婿因为嫌弃严家女儿长得矮小,不太走动,逢年过节来一下算是礼数。老太爷当场答应帮他们隐藏和保护谷子。因为这个,女儿小兰在婆婆面前也有了点面子,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嫁到那边也已经生下一女一儿。往常来娘家真是不太容易,现在也可以多来几趟,严家的长辈们也欣慰了不少。
但是前方战事越来越紧,远在县城的大姑奶奶得到的消息更多,在走亲访友的时候总能带来点消息。闫村老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本地盛产棉花,稻谷不多,但是有时候老天爷作孽,该收棉花的季节阴雨连绵,棉花烂掉,收成减少,一点粮食勉强够征军粮,棉花欠收,各家各户连吃饱也成问题了。阿奇学成针灸回来,在家开始营业,但是老百姓当时连饭都难以吃饱,针灸对于百姓人家实在奢侈,所以只是个摆设。
阿秀还是按照原来的速度,隔年一个孩子,后面连生两个儿子,时至今日已有两女四男了,老太爷看着玄孙缠绕膝下高兴归高兴,但是糕点生意逐年下降,已经入不敷出了,他心里暗自着急,儿媳妇许家人也着急,他们只有互相宽慰。
所谓屋漏连逢连夜雨,伙计也难以供养,逐渐只好请他们回家,就留下亲戚毛大哥,这个时候毛大哥也已近六十,身体状况大不如以前,他也很知趣,虽然仍然留在严家,但是几乎是白吃饭了,于是叫来他儿子毛志帮衬着,于是阿奇也不得不下农田,学着干农活,旧时农田收入全靠老天照应,闫村靠海,往后有三条大塘,再后就是东海入海口了,夏季台风比较频繁,偶尔还会遇到龙卷风。由于阿奇没有做农活的经验,即使有毛志的帮衬,严家的农作物收成还是很一般,糕点房几乎停业了, 老太爷看着满桌子娃娃嗷嗷待哺,家底已经越来越薄了,这种日子真是愁煞他了,何日才是个头,他默默祈求祖宗保佑严家能度过难关。
闫村老少爷们就喜欢聚集在严家大门前,叽叽喳喳议论着当前的局势,年成的好坏,但是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大家只能凑合着过日子,严家本家之间更是互相帮衬。隔壁二房二爷爷家二儿子在上海,当年是出去做苦工,后来逐渐在上海安顿下来,生了小孩因为没人带,就不得不送到乡下来,送小孩来时也传递一点消息,说是全国的抗日战争已经快结束了,大家的好日子也不远了,这些话很振奋着闫村的乡邻。
日子就在锅碗瓢盘之间一天天的流逝,老太爷每天晒晒太阳,逗逗玄孙们,儿媳许家人除了没日没夜的织布,照料二个孙女四个孙子,孙媳妇阿秀空闲时也帮忙,但是厨房间的一日三餐基本就有阿秀料理,一整大家子也够两个女人忙得热火朝天,尤其是四个小子,顽皮捣蛋很。
阿奇又想出去做生意,但次次都血本无归,家里还要担心他的安危,老太爷和母亲都劝他安心做农活,因为家里也实在没钱给他再亏,这几年都是在吃老本,家底也快掏空了。
在大家唉声叹气中,倒是传来好消息,日本鬼子投降了,天下太平了,闫村人也为之兴奋不已,太太平平过日子才是乡村人最大的愿望。
不久,海里女婿上门了, 说是现在太平了, 一千斤谷子要拿回去了,他家的地主爹日子也不长了,这几年担心受怕的日子摧残了他爹的身体,加上这几年年成也不好,收租也困难,他爹这个地主也不是狠毒之流,总得照应照应乡里乡亲,碰到哪家有困难,他也救济。老太爷让他安心回去,他会带人把谷子送回去,也探望一下亲家。
儿媳许家人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严家早就在靠这一千斤谷子过日子,想想女婿家的总好说话,年成好得时候再填补进去,只是这几年一年不如一年,随着孩子的增加,家中的粮食的消耗越来越大,原本放在柜子里的满满柜子的谷子几乎要见底了,这下怎么给老公公交代。
老太爷不知情,催着早点把谷子送回孙女婿家里去。实在难以隐瞒,儿媳许家人只好道出实情。老太爷气得胡子直翘,大声训斥: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是亲家的谷子,我们只是帮人家存放,怎么能吃掉”
“爹,这也是没法子啊,我本来想等收成好了补回去,可以现在一年不如一年啊”
“那咱们怎么向海里亲家交代”老太爷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爹,我明天去小兰家”
也只能这样了,老太爷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屋子。
次日,儿媳许家人带着大孙女出发了,到了海里女儿家,地主亲家公频频道谢
“亲家母,幸亏你们啊,否则我们家的谷子早就喂白狗子去了”
白狗子当地对伪军的称谓,当时伪军在他们这一带穷凶极恶地争军食,实际就是直接抢,地主家不但不能幸免,反而首当其冲。 一想到白狗子用枪顶着后脑勺,禁不止颤栗不已。
好在日本鬼子打跑了,庄户人家可以安生了。
吃了午饭,许家人便在女儿房中小憩,这个时候哪能睡得着,叫来女儿小兰全盘托出,一千斤谷子被家里人吃掉了。小兰当场就傻掉了。
“娘,这下怎么办啊”
许家人也是百口难辩,谷子确实自家人熬不过去的时候吃掉了。借口家里有事,带着孙女儿回来了。从此女儿小兰的日子也更加难熬,在婆家头也抬不起来,只有任凭婆婆谩骂,这门亲戚跟断了似的,女婿再也不来丈母娘家,小兰也只是偶尔能来一趟。
老太爷一天比一天沉默,清早就坐在河埠头抽袋烟, 儿媳妇许家人一直宽慰他也无济于事,堂堂大家族把亲家存放的一千斤谷子给吃掉了,真是老脸无处搁。
严家的日子也越来越难了,有时候要靠卖媳妇阿秀的嫁妆过日子。 老太爷整天愁眉苦脸,也难以成眠,饭难以下咽,一千斤谷子犹如千斤担子压在他身上,人一下子衰老了,本来高大的身材一下子驼了,每天一桌人吃饭只见头,不见脚,这个日子怎么过啊。
终于有一天一大早,孙媳妇阿秀叫太爷爷吃饭,发现床上空的,就问婆婆
“奶奶,太爷爷早就起床了” 阿秀随孩子叫婆婆奶奶。
“都要吃饭了,人去哪里了,我们等等”众孩子本来就着急吃饭,这下小的哭,大的在院子里追逐着,当爹的阿奇训斥下才安静下来,这个阿奇,在孩子面前很有威严,打起孩子来也厉害。
左等右等还是没回来,大家吃好了饭,就出去找了,农田里绕了一圈也不见老太爷。
这下都着急了,到了下午有人传来,三里路外河上浮着一个人,在家的当短工的远房侄子毛志和阿奇去看看。
儿媳妇许家人在家里心急如焚,眼皮直跳,不小心碰翻一个花瓶,哐啷一声,花瓶粉碎,散满一地,许家人深感不祥,默默求菩萨保佑老公公平安回来。
毛志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嫂,大伯他…..大伯在河里啊”一向说话利落的也变成结结巴巴。
儿媳许家人差点晕过去,随后安排人抬着木板去接,强忍眼泪布置灵堂,差不多半个时辰回来了,严家上下一片哭声。海里亲家听说老太爷这档事,从此也不提一千斤谷子了。
老太爷过世后,儿媳许家人变成了一家之长,严家的日子也没好起来,好在孩子逐渐大了,有些农活也可以干,但是大家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从富贵人家变成普通人家,海里的小兰也多年不回娘家,大家姑且盼着日子能一天一天好起来。
多年以后,严家的子女长大了,各自成家立户,虽然都在各自的领域了奋斗着,但是都是普通人家,也许上苍把那千斤谷子的枷锁放在他们头上了。

继续阅读

公众号:pcren_cn(长按复制)

匿名

发表评论

匿名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