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城门上悬挂的几只骷髅头骨令人不寒而栗，我从外面远远地，便能够看到城市中央属于阿勒尼斯的巨大宫殿。用黑色砖石所铸就的宏伟古代式城堡建筑，仿佛极尽这个世界所能达到的建造工艺，并展现出其所经历的悠久岁月。
临走前，费斯曼统领还另外交与我一个信封，让我带给他在阿勒尼斯主城的一个老朋友，并且也能为我提供一个在那里的落脚之处。
而顺利入城后，我在里面搜寻了个遍，也最终找到了那座费斯曼统领描述中的巨型建筑。锈迹斑斑的竖铁栏里面过于静寂，且气氛阴森而恐怖，我甚至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犹疑之中，我走近前去，发现大门被一条铁栓给锁上了，而我刚想要仔细地观察一下里面的情况，却忽地从侧面传出声音来。
“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视线里一个形如枯槁的老头从阴影之中悄无声息地走出来，花白的头发与干涸的皮肤，浑身上下仿佛都透露着一股死气。
我赶紧解释着，一边从怀里将信封掏出来，向那人示意。有些发黄的封纸上有一个红色图案的标志。那人远远地打量着我手里的信封，又抬起头来，用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珠与我对视，遍布着皱纹的脸上却看不出神情波动。然后，在我的注视下，那双指节突出的手颤抖着将铁门缓缓地打开，有些古老的门轴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我迟疑着走进去，那人又一言不发地仔细将门锁好了，朝里面走去。
“跟我来吧。”那人说道，声音很低。而我只得跟在那个瘦小的身影后面，不多久，却见那人走进一间漆黑的房间，我暗自提防着的心又再次提起来，停下脚步，左手按在用黄布包裹的剑柄上。前面的人似乎察觉到我没有跟上，也停下转过身来。
“我就是穆毕利，这里应该就我一个叫这名字。”那人开口解释道，又一边将桌上的油灯点燃，这时漆黑的房间才稍微明亮了一点。
我愣了愣神反应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年老又瘦小的生物，我是断然很难将高大的费斯曼统领和他联系在一起的。
“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他用手掸了掸椅面，“如果不介意的话，先坐下再说话吧。”
那椅子看起来颇为古老，尽管经过了简单的擦拭，仍旧残留有不少的灰尘。我把信递给那人，对方将信封接过，然后拆开用以保密的火封，而没多一会儿，那人便看完，顺手将信纸近了灯焰，燃烧殆尽。
老头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和费斯曼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可以说是老朋友。但这里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你，不介意的话，地下室的牢房里有一间守卫用的看守室，那里有可以安心睡觉的床铺。也如你所看见的那样，这里是一座监狱。”
我刚想开口询问，却再一次被他所打断，“其余的事，就不要多问了，我只提供给你暂时落脚的地方。”
穆毕利引着我来到监狱深处，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幽闭，只从墙壁上传来一点微亮的火光用以照明。而在这微弱的光亮下，两侧阴森森的铁栅栏之中那些可怖的目光注视过来，让我感到有些不适。那些人形的生物披散着杂乱的头发，长久未加清洁的身体更是散发出阵阵恶臭。他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我看向走在前面的老头，却又想起他刚才的话，陷入思索之中。
之后我就在这里驻足下来，尽管每天呼吸着牢房之中充满异味的空气，但这仍旧比宿食荒野好太多了。被安排的住所是位于地下的一间小屋子，也正如穆毕利所说明的那样，是看管犯人的守卫用来休息的地方，因此每一次进出的时候，我都能够感受到由那些牢笼之中投射过来的目光，而睡觉的时候，隔壁也会偶尔传来清脆的铁链拖曳声，让我每一次都在将眠之时惊醒。
城市很大，我从那里出来后一直朝着视线所能看见的高大城堡的方向走。阿勒尼斯的城堡伫立在环绕盘升的土山之上，唯一可以通向上面的一条道路被两侧穿戴铠甲的士兵守卫着，“站住！这里不允许进入！”
在外面搜寻了一阵，一无所获，我才又回到落脚的监狱。走到囚室入口，远远地听见里面传来的谈话声，是那些被关押的犯人吗？待我走近，那些谈话声就又消失了，地牢之中恢复了如常的安静。我有些疲倦地回到房间内，坐在牢室端头摆放的椅子上，发出木头松动的“吱吱呀呀”的声音，我趴在桌上想要休息一会儿。
“小家伙。”从里面传出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许久没有听见这样的称呼了，有些勾起我过往的记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个声音是在对自己说话，我抬起头来，便看到左边一间铁栏后面的那个身影。
“这里很久没有来过你这样的新面孔了。”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显露出一丝苍老的感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地看着阴影之中那个又瘦又黑的生物。
“小家伙，你从哪里来的？”
我如实地回答了他，但在说完后却感觉其他牢房之中的目光也都注视过来，让我心里不禁感觉有些发毛。
那个声音顿了顿，接着说：“费斯曼，那个家伙还好吧？”
我有些惊讶于他口中提到的那个名字，对方似乎认识费斯曼统领。
“呵，在我们被关进来之前就认识了。”那人苍老的面容下露出一丝同样苍老的笑容，“虽然穆毕利那个老家伙什么也没有说，但我们知道，时机已经到了。”
从他的话中，我似乎察觉到里面的隐情。
“唉，说起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声音陷入回忆之中，“费斯曼一定跟你说过，阿勒尼斯曾企图从人类手中夺回世界的霸主地位。那时，他手下的势力强盛，充满野心的他又同时找到了利用魔石回到地表的方法。因此，阿勒尼斯许诺给所有归附于他的生物，只要击败人类，便能够摆脱这个资源匮乏的世界，过上无忧于食宿的生活，但所有人当时都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料到这个决定会给两个世界都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阿勒尼斯过于自负，自负到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能够抗衡一切，然而那些被他认为如蝼蚁一般渺小的人类，却并非是能够任其宰割的虫子。
“在派遣出一波又一波的士兵之后，他带领着重头部队向人类发起了总攻，但他最后却失败了，并且抛弃了所有相信着他的士兵逃回这个世界。经历了那一战，我们也才醒悟，这些无谓的战争只会徒增伤亡而已。在那里，我们亲眼目睹了被摧毁的城市，以及被无情屠杀的生命，其中包括尚幼的人类婴孩。这场战争的双方，一边是人类，一边是我们的士兵，而究竟哪一边是‘恶魔’，哪一边才是真正的‘人’，这一界限也早已模糊在了战争之中，原本和谐美好的生活全都化作血腥的气味被埋葬在深厚的土地里……阿勒尼斯的野心第一次失败以后，我们明白了很多，其实大家真正想要的，并非是复仇，而只是安宁和平的生活罢了。
“我们想要劝说阿勒尼斯放弃，但他并不甘心，甚至复仇的欲望更为偏执。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个真正的恶魔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反对的言语。最后，我们跟他撕破脸皮，想要脱离他的掌控，不想再同他一起走这一条没有任何希望的道路。但是，我们还是低估了阿勒尼斯，他早已知晓了我们内心的动摇，提前埋伏好自己的亲信，将我们全部抓了起来，关到这里。
“失去了我们的帮助，阿勒尼斯的实力自然大打折扣，而那场战争也让他派遣过去的士兵尽数死去。但是，一切仍没有结束，不甘失败的他已在布置第二次进攻人类世界的计划，而这一天，也将很快来临。我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我们等待着这个约定，也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载岁月。”
对方的话音未落，我便看见其他的牢室之中，那些披头散发的身躯从阴影里站出来，眼眸之中全然再无一丝浑浊，甚至仿佛焕发出希望的光彩与最后的决然来。老者将手指伸向喉咙，表情显得有些狰狞，在一阵干呕后，两块散发着蓝色幽光的晶石从他的喉咙里窜出。
我惊异地盯着老者手中的淡蓝晶石。
“我们私自藏下了两块魔石，不过里面的能量也快要在时间的消磨之中耗尽了。”老者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怎样使用它吧？阿勒尼斯派出先遣小队已有一些时日，可能再过不久，地表的‘门’就会开启。而现在，只有你能够阻止他的计划！”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老者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背脊佝偻下去，从喉咙里咳出一滩鲜血，艳红溅射在砖石地面上，老者身形摇摇欲坠。他挥手阻止了想上前扶住他的同伴，目光再次朝向外边的我，“也许对你来说，这个责任太过沉重了。但是，我相信费斯曼的判断，你一定有完成这项任务的才能，而你，也将是我们在生命的最后所寄予的希望。请找到阿勒尼斯的小队，阻止‘门’的开启，不要让来之不易的和平再一次毁灭在那个恶魔的手中！”
突然被赋予代表着一个世界之希望的使命，我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吗？但是自己却也已经无法回到从前的自己了吧。眼前那些早已在长久的等待之中变得疲倦和憔悴的身影，一一倒映在我的灵魂之上。我看到了那些目光之中的热切与义无反顾，他们所有人的意志都是相同的，想要拯救这个世界，想要拯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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