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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58533813 2022年4月1日原创文章评论64 阅读4578字

节奏

时间过去了,盛岙村还是老样子,冷清而不失庄重,望着一批批新旧之人进进出出,听着小房子里飘出的音乐声。村人每走几步四处望望,像是遗落了什么。它有自己的节奏,缓慢而迟钝,告诉你路在何方。

嵊州市最近十年扩大了许多,有鹿山街道,浦口街道等。一排排新式小区拔地而起,遥遥相望。马路上各式各样的车儿鸣着喇叭,载着不同需求的人出去回来。站在楼层往下望,经常看到外卖小哥带着一只盛满食物的箱子进进出出。小区飘着四季的气息,让一群群晨跑,上班,遛狗的居民畅快地表演人生。大大小小的快递在大门口附近卸下,浓妆艳抹的少女鱼满身汗臭的快递员把快递理好。金钱的味道刺激着人们的触觉,让城市活在酣畅中。

我每天乘电梯上下楼,总能看到电梯里的视频:一座装饰豪华的酒店:里面有硕大的电视,气派的椅子,还有一排排五颜六色的酒。它说:“万达都市欢迎您。”我想:每晚沉沦的男男女女可否忘了家在何方。

一次,我看见手机上的视频——十年前的售楼小姐。里面的售楼小姐都是肤白貌美大长腿,风情万种,靠着卖弄色相和手段,年入百万。她们互相比拼,在这个城市里消费青春,消费人生。

我小时候生活闭塞,没有这些。婴儿时期只要一哭,母亲打开录音机,我便停止哭声,傻乎乎地盯着录音机看,一看好几个小时,直到厌烦。所以我从小就爱唱歌,凡是被我听到的歌无一例外都被我收入囊中,吃饭时哼,睡觉前也哼。

小学一年级时,音乐课到了,老师一打开录音机,全班同学便跟着喊,其中我嗓门最大,盖过了任何人,仔细一听,总能听到我的金嗓子。老师笑着说:“莹莹,嗓门太大了。”

到了夏夜,吃过晚饭,我就召集众姐妹开演唱会。在那个没有灯光没有观众的夜晚,我拿着纸做的麦克,模仿女高音们秀嗓音,我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沉醉其中,弟妹总是第一个叫好。他们的小手卖力地拍着,似乎我是一位名歌手。母亲却老爱讽刺我不会唱歌。我执着地到处哼唱。

六年级时,班级送歌手去比赛,同学们都推荐我去。老师把我叫到眼前,我一心想被选中,紧张得浑身发抖,声音直颤,卡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来。我想唱,可是又怕,整个嗓音都变了。同学们叽叽喳喳,议论不休。老师无奈地挥挥手,让我退下。他又叫了另一个女生张尧琴,只见她从容不迫,大大方方地走到老师面前。老师喊:“开始。”美妙的歌声从她喉中升起,充满了整个教室,同学们都怔住了,停止了说话。大家专注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丝一毫。老师立马决定让张尧琴同学去比赛。大家抱着希望等待奖牌,张尧琴回来却说:“是个‘牛’牌!”同学们大失所望,我却一脸庆幸。到了无人的角落,我大展歌喉,心想:如果我正常发挥肯定能拿奖。

我从小便爱高雅音乐。每年的元旦,我就打开音乐频道看演出。只见指挥家身穿燕尾服,举着一根褐色的指挥棒,一帮镇定自若的表演者们或吹萨克斯,或拉小提琴。齐奏过后,听众们听到定音鼓响起,然后指挥家一举指挥棒,大提琴加入其中,一小曲又一小曲的乐章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听觉上的饕餮。大提琴配合默契,让一首百年的交响曲演绎得精彩。每每看到这,我激动得想站在台上,一起呐喊。我想写一首诗来赞美它,我想加入他们的生活,与他们一起疯狂。我走来走去,心想人类怎么那么伟大。好久,我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可脑中还是想着那一片黑色的人与金色的乐器。

母亲说小堂妹的声音好听,像百灵鸟似的。我不服气,仔细听自己讲话,感觉也像百灵鸟似的。一次隔壁大妈家娶媳妇,我评价她的媳妇:“化妆过后还有雀斑,那么姿色在七十分。”回到家,我听祖母说:“我家欣欣说她媳妇‘化妆过后还有雀斑,那么姿色在七十分’,这个小妖怪哟!”

我从小读书就好。那时小堂妹才五岁,来到盛岙村,没感情地到处喊:“真是压力大死了!”母亲说:“这准是你小婶在说,她是传嘴的。”

小堂妹家条件好。一次,我们上街吃早餐,早餐店生意不错,坐着好几个年龄不一的人。老板娘笑嘻嘻地打招呼,一会儿端早点,一会儿开灶,一会儿又收拾碗筷。忽然,我听到老板娘与一个客人说:“……我们小本生意……”小堂妹一听,脸露鄙夷:“小本生意喔!”我却心生同情,心想: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辛苦。

某个夏夜,小婶请吃肯德基。我们四姐妹伴着习习的凉风,穿过一条条马路,奔向目的地。途中祖母穿红绿灯,小堂妹大声说道:“走路要看红绿灯,这是素质!”来到肯德基店,她熟练地点餐,惬意地等着炸鸡上桌。我们望着一盘盘炸鸡在邻桌上桌,咽了咽口水,对还没上桌的炸鸡充满幻想。终于轮到我们了,小堂妹马上去拿食物,放下,分配。两百多块钱的消费到了我们手里只有每人几只鸡腿,我不禁说:“好少。”嘴却是实诚的,一口又一口地咬着,吞着,任由唾沫在口腔中冲撞。小堂妹低头细嚼慢咽,看都不看我一眼,吃了几口,停住了,又吃了几口。我回老家前,她说:“白出银子反落个不好。”

小堂妹读初一时,市里举办青少年歌唱比赛。小婶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她参加了。她随便唱了一首,获得金奖。小婶小叔像是看到了希望,打电话告诉祖母,祖母又来跟我们说。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在惊讶,揣摩,同时回味这一则新闻。

此后,祖母经常跟我们说她家的故事:小婶小叔开着轿车每周去一次绍兴,上课比赛完,又回家跟着碟片练。文化课成绩上不去,请家教;艺术课成绩不出彩,开小灶。小堂妹一周都没空闲的时间,幸而性格乐观,哈哈笑过就没事了。

有一次,我去她家做客,正赶上她从绍兴比赛回家来。一家三口一副神情,都灰溜溜地不想说话。小堂妹妆也没卸,头发乱七八糟,看着门外,目光呆滞。小叔去楼上睡觉,小婶去烧饭。我问:“是不是没获奖?”她不做声。我又问,她没感情地说:“获了个三等奖。”我高兴:“获了三等奖啊,那么好!”哪知,她一脸鄙夷,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 我在书房看书,耳边传来一阵音乐声,清脆悦耳,又是著名的童歌《野菊花》,小堂妹第二次放这首歌了。整间屋子被音乐声浸透了,我心神不定,想:我比起这位歌唱家的歌喉是无法并论。我沉浸在美妙的歌声中无法自拔,想想自己到如今在音乐上毫无建树,只是名鉴赏家罢了。不过,我在文化课上遥遥领先,这也是成就。我下楼倒水喝,音乐还在响,我想:欣欣都快会背了吧。只见,小堂妹拿着麦克轻松地秀着高音。我这才知道那位知名歌唱家是小堂妹,我也才明白母亲的话说得没错。一次,我把“兴奋”的“兴”读成了第四声,小堂妹轻蔑地纠正过来,嘴里嘀咕:“还会读书呢。”

听祖母说:“……胜君与春亚辛苦,大雨天开夜车,从绍兴到嵊州,又从嵊州到绍兴,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出车祸。春亚说高速公路上那天就出车祸了,真悬!培养小孩真不容易……”

我看着一台电子琴,想起母亲当代课老师时也是自学成才,便也试试。我询问母亲“1,2,3,4,5,6,7”是那几颗键,又拿来最简单的琴谱,断断续续的琴声飘了出来,我满意地点头。我又弹了几次,稍微熟练,可是手指老顾不过来。弹了几十次还是断断续续。我想万事开头难,过几天应该会行。第二天,第三天,一首简单的儿歌怎么也连不成曲,电子琴哼哼唧唧,我的手指半步小步地走,我这才明白我压根不是这块料儿。

我高中时考进嵊州第一中学实验班,几年后小堂妹买进了新昌市的一所艺术班。她来到盛岙村吃午饭,脸上没有一丝悲戚,跟在小婶后面,轻松地笑着。二婶给她奖金,她看也没看,冲我瞥了一眼,说:“我考大专去!”

我家里的奖状越来越多:“三好学生”,“嵊州市数学竞赛三等奖”,“嵊州市‘守望杯’作文竞赛一等奖”……小堂妹带着鱿鱼丝敲开我的房门,说:“大姐姐,给你吃。”我说:“好。”头也没抬,又看书。她脸上挂着笑,轻轻关上门。吃完饭,她说:“大姐姐,我们散步去。”她牵着我的胳膊在路上走,一脸开心,走完一圈,还余兴未尽,前脚刚迈出大门,就对祖母喊:“奶奶,大姐姐家要造新房了!”“哪个大姐姐?你现在牵着的这个又是谁?”“那边的大姐姐,别人家的!”说着,把我挽得更紧了。

不久后,她剪了个学生头,来盛岙说:“我们学校硬逼着女生剪头发。”她扫了眼扎辫子的我,脸上绽开笑容。

我大学考进了本科,她如愿考进了北京的一所大专。一入校,她就烫了长波浪,化了妆。她说:“我考进的可是北京音乐学院,中国名校。”饭桌上,她站着说:“……人要学会沟通,我与学校里的同学,老师,处得很好,大家都叫我学霸……你看,我每门功课都在九十分以上,可以考研究生了……”她又说:“……大姐姐,你是处女座是么?”我打了个手势:“是——的!”“处女座细心,温柔大方,有着超强的分析洞察力,洁癖症与强迫症患者,与金牛座相配,观念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还有摩羯座,细水长流……”表弟说:“我也是处女座。”她说:“……男生细心大方,喜欢关注细节,容易挑剔喝神经紧张,做事一丝不苟……”我默默笑笑,表弟兴奋地说:“这样啊。”大家吃着菜,她滔滔不绝。

五年后,她冲祖父看看,又看看自己,点着头,说:“爷爷,我被保送研究生了。”姑姑说:“我请你们吃烤鱼。”姑姑开着车到了镇上一家烤鱼店,一下车,小堂妹与二堂妹熟练地挑起了菜,年糕,金针菇,里脊肉,排得满满当当。她俩把菜交给老板处理,选了个位子,坐下,悠闲地玩着手机。过了一会儿,烤鱼上来了。小堂妹说:“……这烤鱼可真好吃,比我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好吃。姑姑,你是怎么发现这店的?”“听朋友介绍。”小堂妹坐正姿势,说:“我跟你们说我交了一个男朋友,清华研究生!”二堂妹喝姑姑露出惊讶之色,小堂妹冲我扫了一眼:“我们交往一年了,感情不错……什么清华研究生?只要我愿意,哈弗大学研究生,香港大学研究生也能谈……”她顿了顿,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初中就谈恋爱了,爸妈还不知道……”二堂妹一鼓掌:“情场高手!”她笑了笑,又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

现在,我早已大学毕业,在上海当白领,她准备考博士。又是一个过年,她烫着短发,穿一身粉色羽绒服,妆容精致。我问:“你换发型了?这头发多少钱?”“北京做的,一千多块钱。”她甩甩头发,“衣服也是北京买的,打折,一千多。”顿了顿,她说:“大姐姐也要化妆。”“我,护肤。”我说。我问:“你现在做家教多少钱?”“两千多一个月。”她轻松地说。“那倒是支持得过去。”“嗯。”她看向一边。她说:“《甄嬛传》我都看了十多次了。”然后,她看着我,等我说话。我说:“那其中大有套路哦。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谍战剧?你爹爹肯定爱看。”“我爸就爱一只手机看宫心剧,在床上沙发上把计策想完。”“非常好。”“姑姑家的饭菜挺丰盛的,我姑煮了很久。”“那是姑姑用心。”“如果你只吃肉不吃饭会减肥!”她看着大口吃肉的我。“呵呵,你的经验之谈。”……

我想起疫情刚开始那年,她说:“我要领男朋友过年。他沈阳闹疫情回不去。”年夜饭时,她与男朋友一副趾高气扬,看着我看了好久。她男友坐在表弟身边,两人慢慢品酒,还轻轻地说:“我会帮你。”整顿饭,她男友听着亲人们讲话,笑笑,不说话。吃完饭,表弟跟着他走出去了,互拍肩膀。第二天,我们一家去祖坟祭拜,她男友也来了。大家献上花,一个个拜过去,大家不说话,安安静静。她男友问:“我要不要拜?”“拜吧。”他双手在空中挥舞,面带微笑,甚为羞耻。

国庆节到了,小婶带的班级有位女生发了个MV。父母当制片人,她当歌手,虽比不得明星,但看得出这一家子的文化修养。小婶说:“这姑娘能成器。”二婶说:“能考研究生。”小堂妹的男友消失了,问她,她淡淡地笑笑。

城市的节奏越来越快,我的节奏可能是安分守己的,不知小堂妹的节奏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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