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人-征文网

xueshan1 2022年5月22日原创文章评论50 阅读2534字

“戗刀磨剪子来——补碗锅!”每当这苍凉、嘶哑、低沉的吆喝声从村头响起,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便欢天喜地,各自拿着旧菜刀、钝剪子、破锅烂碗从家中快步出来,聚集在村中的空场上,嘻嘻哈哈,哈哈嘻嘻,似人逢喜事,似久别重逢,又似叽叽喳喳聚集的喜鹊,在这空旷而寂静的冬天里掀起了阵阵躁动。
又在嘻嘻哈哈、哈哈嘻嘻的喜气洋洋中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极低的价格谈妥。那得意的神色,意得志满的满足,写在她们粉嘟嘟喜盈盈的脸上,买卖争分文嘛,她们是最后的胜利者,当然,还有这讨价还价过程带给她们的欢乐,给与她们精神上的欢愉,这是她们在难挨的冬天里最愿享受的快意。
尽管她们出价极低,但手艺人为招揽生意做起活来仍是极端认真,一是一,二是二,毫不含糊,卖东西还讲究个薄利多销,何况他是身无分文,全凭两只手出来混饭吃的手艺人。像他这种手艺人在安徽河南地界多了,特别是在年成不好时,在家种地养活不了老婆孩子,出来混穷,首先能填饱肚子,余下的或多或少还能接济家里。当然,出来混也不容易,背井离乡,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人间冷暖,世间百味,要细细品尝;顾客脸色,善恶忠佞,好言恶语,给多给少,都应俯首帖耳地接受,稍有不慎,会砸了饭碗子。
阳光并不给力,西北风一阵紧一阵。为抵御寒冷,手艺人干起活来并不惜力。他脱掉棉袄的一只袖子,露出单薄的膀子,吱吱地戗刀,霍霍地磨剪子,砰砰地补锅,声音是那么和谐,技艺是那么娴熟,本领是那么高超。见此,我不禁想起了庖丁解牛,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人的技术到了这种地步,不叫人夸都难。尽管技压群芳,但他有手艺人的谨慎小心,每一道工序不敢马虎大意。戗刀时,他先用类似刨子的工具在两边刀刃上刮去一层锈铁皮,然后再细细地在磨刀石上磨刀刃。磨一遍用水擦一擦,用手试一试刀锋,再磨一遍,再用水擦一擦,再用手试一试刀锋……就这样周而复始,不厌其烦,直到磨得铮亮锋利顾客满意为止。磨剪子更是细工,先把剪刀刃在磨石上正反面反复磨,磨好后还要在旧布上反复试剪,让顾客看看试试行不行,不行再重头来。补碗补锅要用手摇钻打孔,然后用锯子连合破裂的地方,最后再抹上一层灰白色的腻子。做完交工时要用水试一试,漏了分文不收,这好像是手艺人的规矩,以表示尽管穷但讲诚信,以表示当面锣对面鼓,让大家看看手艺人的本领,当然,也为了赚个名望,以后好再来,不能一锤子买卖就把路断了。就像玩杂技的一样,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手艺人活做得漂漂亮亮,很少有失手玩砸的。
活做完顾客满意,但手艺人忙碌了一上午收获甚微,劳动与收获不成正比。有的人无现钱,仅送上几个鸡蛋;还有的送上几斤山芋干;更甚者赊账,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还。每逢到这最后交付报酬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脸的苦笑与辛酸。
由此我想到上世纪1958年,在一个青黄不接的季节,我家门口来了一位戗刀磨剪子补锅匠,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样子好像几天没吃饭。见了母亲,他有气无力地用微弱的声音表达了来意:只要给一顿饭吃,他可以做活不要钱。既费工又费料,如果不是饿极了,他不会提出这样令人出乎意料的卑微的要求。但那时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头一年,家家缺粮,户户断顿,就连这起码的要求也难以满足他。善良的母亲犹豫了好大一阵,他把锅里仅有的一点山芋叶子饭给他吃了。他心存感激,给我家修补了一个已裂成两半的大砂缸。他的用料很特殊,用铁砂掺合粘合剂搅拌而成;他的做工也不精细,补裂缝的粘合剂好像随便糊上,既不光滑也不均匀,像画画的粗线条勾勒,粗犷的很。我当时认为他要价低,做起活来也是马虎糊弄人。但随着时间推移,我家用坏了好几个大砂缸,唯独这修补的砂缸没坏,不仅没坏,那裂缝随着岁月长满了青苔,像后山上的大青石一样结实,似铁铸一般,至今纹丝不动地立在当院中作水缸用。
手艺人,在那艰苦的岁月,面对淳朴的庄稼人不欺骗,即使吃不饱饭,做活的质量一点也没减成色。至今我对他仍深深地充满敬意。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小家居住在城市,那时我经常见一位戗刀磨剪子的手艺人在这条街上做活。他扛着一条断了腿用绳索捆绑着的长凳子,凳子一头绑着工具箱及磨刀石,外观上看来,工具极其简单粗陋,上面也留下了灰蒙蒙的岁月沧桑。大家都说他为人厚道手艺好,都喜欢找他修补舍不得丢掉的废旧物品,达到废物利用的目的,要是现在,这些东西不知扔了多少回了。他接受雇主的活开头冲你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语,紧接下来做活更是默不作声,好像他是天生的做活狂,除此一项,再无其他欲望。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爱说爱笑的城里妇女,围在他的周围,有说不完的东家长西家短,有笑不完的兴高采烈。他被包围其中,只是一门心思地做活,像一尊雕像处在热烈的氛围中而毫不动摇。
每做完一件活交工时,他脸上又笑了一回,不过笑中包含了谦卑惶恐,他心中的潜台词是城里的人不比乡下,要求高,生活讲究,心眼精细,一般的手艺是看不上眼的。她们翻来覆去地看,像把玩一件稀世珍宝,直到能把鸡蛋里的刺挑出来。这时手艺人不问对错,像徒弟对待师傅一样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又捣鼓半天,然后怯生生地递过去,嘴里说出了从头到尾才说的一句话:包你用,用上一年两年不会坏的!我记忆中,换锅底是他的“拿手好戏”,凡经他换的锅底,几乎可以像新的一样使用,搁现在,新的恐怕也用不过它。我居住的大杂院谁家的锅底坏了都舍不得丢掉,单等他来换,这不仅方便了大家的生活,在困难年月,也的确为大家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
尽管他手中不缺活做,城里人付的是现钱,但由于要价低,所以他每天多则挣三五元,少则一元多,去了伙钱无住宿的钱。夏天露宿街头,冬季住于澡堂子里。他家在安徽萧县,有老婆孩子,半年几个月才回家一次,那大多为农忙季节回家收种,类似于现在外出谋生活的农民工 ,用他的话来说,干这营生比街头要饭的稍强 ,不养老不养小,能护着自己一张嘴就不错了。
手艺人,身份卑微,每日扛着一条长板凳搭载着工具箱,低眉顺眼,走街串户,为百姓缝破补烂,在艰难的岁月帮衬着苍白的生活,这在当时的城乡是一道不可缺少的风景。时至今日,我时不时地仍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凭着自己诚实的劳动,过着自己一份平凡而踏实的生活,于清贫中坚守诚信,于酸辛中固守人格,上对得起青天,下对得起黎民百姓,身份虽然卑微渺小,却在人们心目中竖起一座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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