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看见那盏,我只隐约觉得它一直都在那里,从来没有熄灭过。
在我最初的记忆里,暮色四合的黄昏下,每当我玩累了,突然发现四周已经陷入昏黑,才焦急地在窄窄的田埂上往家里跑,踉踉跄跄的步伐带着几分恐惧。可是,每当远远地看到家門口那束熟悉的灯光,那一抹昏黄的温柔就永远印在了心里,让我那么安心。因为,阿婆总是在那盏灯下等着我,她身后是热腾腾的饭香。
我还记得那个农历七月十四的晚上,阿婆和我坐在门口包粄,一边做,一边蒸。
甜甜的是芝麻馅儿的,咸香的是蒜苗馅儿的,灯光照下来,暖暖的,映得小巧的粄十分可爱。我仰起头来,就能看到那轮即将圆满的月亮。阿婆的白发在山里的夜风中微微地颤抖着,仿佛也打上了这橘黄色灯光的影子,让我不禁有些恍惚。
“阿妹,明天就是中元节了。‘七月中,拜祖公,杀鸡做粄点灯红……’”
我只顾埋头吃粄,像一只贪婪的小兽,吭哧吭哧啃得嘴边流油,只默默听着阿婆吟唱这首古老的歌谣。
“你可知道为什么咱们村每家每户门口都要有一盏灯吗?”
“因为晚上能坐在门口包粄。”我停下来不吃了,抬头望着阿婆,调皮地说道。
“傻妹!因为啊,怕亲人迷路呀!”
我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阿婆。
“过去啊,我们这里山高田少,饭都吃不饱,咱们客家人的祖先就外出谋生,一走就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家人都怕呀,怕他们晚上突然回来,找不到家里的门,所以都在门口点一盏灯。可惜,有些人啊,家人为他点了一辈子灯,他也没回来啊!”
我深深地埋下了头。
“阿婆亲眼看着这盏灯由油灯换成电灯,看着你伯、你爸从这穷山沟里走出去。阿婆知道,你也终究是要走出去的,会离开阿婆……”
“不会!我不!”
“傻妹,走出去,才有出路。只是你要记住,这盏灯亮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我低下了头。虽然小小的年纪还不能体会这沉重的情感,但我心里沉浸在某种复杂的滋味中。它像祖祖辈辈无法摆脱的宿命,笼罩在我身上。
那个只会贪玩吃粄的傻阿妹一天天长大,终究还是离开了那个小山村,离开了那盏昏黄的灯,离开了那个倚着门边等我回家的人。故乡,早已成为地图的角落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可是我永远无法忘记,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还有一盏永远为我亮着的灯,散发出橘黄色的温暖,悠悠地映照着那扇熟悉而破旧的木门,在夜色中显得那么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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