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鹤春暮

孤鹤春暮 一只鹤忽然自西向东，逆着灞河的方向飞来。它是雪白色的，张开翅膀，全身舒展着，细细的腿熟练地屈伸，不急不缓地飞来。它在靠近河心的上空，我听不见它扇动翅膀的声音，但看得见那精致的浑然天成的翅膀。但我看不见它的脚，应该也是春暮的灰色吧。它轻轻地滑落在河中的砂石上，然后慢慢地向前走着，旁若无人，像一个孤独的诗人。我看不见它的眼睛，自然也看不见它的心灵。河床中集满了砂石，大大小小的石头随意地横陈各处，沙子上有斜斜的交叉的流水的痕迹。在河水丰沛的时节，我们看见它急急地向前奔流，也许现在已经汇入了大海，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然而河底的那些顽冥不化的石头，怎样的随遇而安，现在只有这无望的线索。河水浅浅的，它静静地走到了中间，停下来。它扬起了头，敛了翅膀，河中就出现了一个雪白的小括号，只有半边的小括号。它呆呆地站着，略有所思的样子。偶尔它转过头来，那半边小括号就向了相反的方向。水中没有云影，春日已暮，满天的云已经是浑然一体的淡灰色，浅浅的河水不愿意接纳它无聊的影子。也没有树的花的草的影子，它们还小吧，或者是不愿意投入那枯水的萧瑟中，不知河边的哪几根路灯的影子投在水中。我看见了，不知道它是否看得见。它轻轻地走到砂石当中，忽然又飞了起来，它的翅膀用力地扇动着，身体弓着，顺着灞河的方向，越飞越高。我的眼睛追着它。起初看得见它的雪白的宽大的精致的翅膀，渐渐地那翅膀变成了灰色扑闪着，再后来它越来越小，像麻雀一样扑棱，直至消失在春的暮色中，再也看不见了。它一声也没有叫，就这样来了，就这样去了。它来干什么，它又去哪里了？我不知道。它来寻找什么，或者来追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它似乎很平静，孤独的平静。河是很宽的，但水不多，分成了细细的两绺，河中间堆满了砂石，我知道那是去年水灾留下了的，多少毁灭，多少生死离别，多少绝望，多少一生一世的痛苦，暂时沉积在这里，不过我知道，很快，砂石就会被清走，去修建千家万户的房子。河对岸的塬坡，春天正肆意的铺展着，有明显的层次。高处是淡绿色的，那是高大的杨柳的鹅黄淡绿。中间是黑色的，那是洋槐柿树的树干，春天来了，它们更显潮湿的黑色，树底下是深绿的，满地疯长的青草，我知道有各色的小花散布其中，但看不见。一株或者一小片的花浮在其中，已经显示出了颓废的样子。它们都浸在春暮的雾霭中，只有或聚或散的房子，醒目的站立在那里。塬上是和天空一样的灰白，只有偏西的一隅，残留一些暖白色，像将要沉没的烛光。那鹤就投到了那里。河里的砂石中，一只小鸟，工笔的黑白相间色，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啄食着什么，像一个长着翅膀的乒乓球蹦来蹦去，那些石头，对于它来说，就是崎岖的山地。三五只野鸭，灰灰的，逆流漫游，需仔细才可以看见，像随处可见的石头。水缓处，一圈圈的波纹，一定是野鱼了。几只小虫子在我身旁飞着，努力地但对我而言是无聊的演练着什么阵法。我站起来，走回人声鼎沸的县城。县城里我没有看见过鹤，一只也没有看见过，那孤鹤，投在了春暮中，不知所踪。  2022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