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树

 冬  树 喝酒是需要资格的,醉酒更是。那些古人的洒脱我看了,只是笑一下,是苦笑,不怀疑,却也并不羡慕。身体是次要的,多活几天,多活几年于我并不重要,花期有长有短,一切本有宿命。医学是冷冰冰的,但我更加冰冷。我想象昨天我醉酒的样子。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知道,打着鼾声,眼角淌着泪水。母亲坐在身旁,两只手颤抖着,流着泪,花白的乱发,满脸的皱纹。宝贝给我泡好茶端过来,还加了蜂蜜,拿来了酸奶让我喝。我都喝了,但我不知道。早上我起床的时候,杯子瓶子都在那儿。母亲没有闻到酒味,她说把她吓坏了,她不知道我喝多了,她耳朵也不好。她说几十年前的事情,村里的谁喝多了,嘴里有火,生生烧死了。她说“娃,千斤重担都在你身上呢,不要喝酒了!”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送宝贝上学之后,我摸到口袋里一张折纸,上面有宝贝稚嫩的笔迹:我不认识的陌生人,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喜欢喝酒!泪水夺眶而出,我站在寒冬的风里。我没有资格喝酒,当你走了之后,我给儿子说:“我以后不喝酒了,这辈子还有什么高兴的事情!”然而我食言了。我喝了不少酒,这三年多,我还喝醉了四五次。这三年多,我整日的低着头,从人群中走过,说很少的话。也只有那几次,竟然也连续地高声地说许多废话,竟然也像以前那样,妙语连珠地一串串俏皮话,对着一些比较熟悉或者陌生人,我想,他们以为我和他们一样呢,生活多么幸福和快乐。其余的酒,我都是机械的、礼节的、应景的,严肃得令人生厌,没有笑声,没有观点。但昨天我是真喝多了。中午喝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和几个陌生人。晚上又喝了,祝贺我最好的朋友升职。在最痛苦的日子,是他们陪我过来的,我有一生的感激,一生的亏欠。我愿意为他们做些什么,和他们一起高兴。然而我喝醉了,我忘记了自己其实没有资格喝醉。今天晚上,我的朋友让我替他招呼他的朋友,他不能来。但他给他的朋友私下说了,不要让我多喝酒,我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肝胆相照。我的朋友们不知道,今天你离开我们,三年十个月了,他们一定没有看出,我是故作轻松的,他们没有看到,我不时眼睛躲闪着,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朝着你长眠的方向。冬日黄昏,二十多年前我所在单位前面的街道旁,已经长成碗口粗的一棵红叶李,几十片叶子倏然坠落,像沉重的硕大的红色的泪滴。只余下瘦削的树枝,在寒冬中。树,也许还有几十载的春夏秋冬,而我,只余寒冬。                         2021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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