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章」渺小的世界

（三）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我已在这里生活了不知几何的岁月。光阴的流逝在它所轻抚过的生物身上体现着，我脱去了稚嫩的面庞，身高也从最初的那个小不点长到一个成年人类的高度。尽管不乏有费斯曼统领的关照，但我仍在这里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训练中，获得了能够在这个世界里行走的力量。

我偶尔也会在睡梦中回忆起以前生活的那间小房子，还有暴雨中蜷缩在大桥下的那个幼小身影。不过当我醒来时，才发现我早已不是我，而它们又像是缥缈虚幻的青烟一样难以捉摸地散去。还能够再回到原本的世界吗？我并未丧失全部的希望，因为那里还有自己所无法割舍的东西。

我同样知道，布里尔和费斯曼统领之所以不肯告诉我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的事情，是因为我的弱小。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家伙了，我拥有了能够保护自己和保护他人的力量。

我鼓定了决心，再一次来到那个光线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熟悉的高大身影仍旧坐在那个明显不符合他身材的椅子上，就像是知道我会来一样。费斯曼统领的神情似有所料般的平静，他站起身，走到我跟前，轻抚了抚我的头说道：“转眼间这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当初那个还没有半人高的小家伙已经能够挥动起沉重的武器了。”费斯曼轻叹了一口气，沉思着，“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的那些事情，想知道的话，我就都告诉你吧。不过一切都得从很久以前说起。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起，这片土地就处于极其混乱的状态。没有秩序，这里的生物甚至没有过于复杂的思想，一切的行为都只是为了在这样一个荒芜可怕的世界生存下去。强大的生物，拥有能够毫不留情地猎食那些弱小可怜的生物的力量，而在第一天得以饱食的家伙，也可能会在第二天就成为别人口中的食粮。就算侥幸活过了第二天，还有第三天，第四天。总归，永远有比自己更强大的猎食者，在看不见的背后，显露出凶狠的獠牙。

“那一段混乱的时间持续了很久，直到后来，一个强大的家伙突然出现了，他凭借自己无人能匹敌的力量，击败所遇见的每一个对手，然后将他们都收归为自己的手下。由此，这片土地一直以来一盘散沙的局面被打破了，同时也铸就了历史的转折点。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阿勒尼斯。于是，这一响亮的名号便播撒开来。

“很快地，阿勒尼斯就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开始在这方土地上建造城市，并创造属于自己的规则，使得这个世界的局势开始逐渐稳定下来。不过，真正的安宁是永不存在的，或者说，阿勒尼斯从不是一个渴望和平的人。这片荒瘠的土地使他厌倦，满心不甘的他诞生了想要重新夺回那个本应属于他的世界的野心。之后，他开始寻找能够离开这里的方法。”

费斯曼统领背对着我，巨大的手掌轻抚着挂在墙壁上折断成两半的长剑，和已然破损得不成样子的盾牌。见费斯曼统领长久不说话，我便露出有些急切的目光看着他。

费斯曼把手背在后头，微微仰视着墙上的剑与盾，“实际上，我们从未离开过原本的世界，被泥土所掩埋的生物们有幸来到了这里，而这里，也只不过是在人类脚踏的土地深处而已。我们与人类只相隔了一层泥土，但这层泥土的两边，却又成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真相总是让人难以理清头绪，但费斯曼统领仍未停下叙述，仿佛这时才刚刚进入重点。

“而一种埋藏在地下的矿石被发掘了出来，因其拥有的神奇力量而被称作魔石，这种石头能够借由地下的岩浆池，打开一道连通两个世界的‘门’。这样重大的发现，自然给了阿勒尼斯攻打人类的信心与决心，他四处挖掘寻找存在着这种矿石的地下洞穴，想要制造出能够使大批军队通过的门。而同样的，挣扎在这个世界底层的动物们，要说完全没有对屠戮其同类、破坏其家园的人类的仇视，也是不可能的。憎恶之心从不曾泯灭，因此阿勒尼斯便以此为诱，将大多数生物都给蛊惑拉拢了过去。很多原本想要保持中立的家伙，也因为不愿承担与强大的阿勒尼斯作对的后果，被迫选择加入了讨伐人类的远征军，由此，阿勒尼斯的势力瞬间便壮大起来。

“不过，‘门’并不像一开始所见的那样简单，随着进入的人数增加，它的稳定性也会降低，进而使穿越者被传送到地表各个不同的位置。显然，这样是无法让大批的军队进行传送的，而要想解决这一问题，便需要有一支先遣小队同时在地表的位置打开另一扇门，这样，两扇门作为出入口便相互连通，得以将士兵传送到固定的地点。

“而第一次进攻人类世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我也分不清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不过，他最终还是失败了，人类的慌乱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地，阿勒尼斯率领的军队就被当时的圣教廷冠上了‘恶魔’的名头，各个人类的王国也因此联合起来，将阿勒尼斯打得节节败退。而这场战役也注定是有去无回的，阿勒尼斯并没有给手下的士兵预留能够撤退回地下世界的魔石，因此大多数士兵都只能死在那片他们曾生活过的土地上。对待‘恶魔’，人类是从未留有余地的，投降，便也是死亡。”

我听完，也不禁为此沉默半晌，但我又想起统领刚才提到的魔石。

费斯曼统领将那柄长剑从壁上取下，慢慢地走回来，将它放在了桌子上。我疑惑地望着他的动作，却只见他启开了空心的剑柄，从里抽出一张羊皮卷来，将之在桌面上摊开铺平，随后用手指了指地图上标记的几处位置，“这些地方，就是原本那群矿洞的所在，但里面的魔石也早已被阿勒尼斯采集殆尽，并尽数藏匿在了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因而那些被开采过的矿洞里只剩下了仍在地底翻涌着的灼热岩浆而已。”

世界的真相经由费斯曼统领之口完完全全地在我眼前展现，但这一切却又显得那么遥不可及。我沉思着，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振作精神，捏紧了拳头，抬起头时正好与费斯曼统领四目相对。犹豫着，我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和眼前之人表达我想要离开的想法，尽管最初被这个高大而结实的身躯所吓到，但是后来却发现他是一个十分温和可亲的犀牛。

费斯曼统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已知晓你的决心，虽然我不清楚在那个世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你如此眷念。但你现在长大了，我也没有理由再强迫你留下来。去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得到费斯曼统领的应允后，我便回到住所收拾好了一切，向相处了很久的大伙告别，大家也都装作欢愉，将我送到了堡垒的铁门前。伴随着铁索撞击声，铁门渐渐开启，来时如此，去时亦如此。我回过头来向他们挥手作别，看着那些僵硬的笑容背后流露出的不舍与伤感，我不想骗他们说我还会再回来的，因为我要走的路，将会很远很远。

堡垒在身后弥漫的黄沙之中逐渐消失，我用手蹙了蹙被飘起来的沙尘迷住的眼睛，再回过头时，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带着一柄单手剑，和一些干粮，我离开了这个长久以来生活的地方。尽管费斯曼统领告诉了我阿勒尼斯的城堡所在的方向，但是在这样空无一物的荒野之中，就算有地图，也根本无法辨认自己的道路。不过好在有费斯曼统领的指引罗盘，我不知道它靠什么原理工作，是统领很久以前从人类那里得到的，现在送给了我。

有了方向，旅途自然没有了太多的迷茫，而我一路上也发现了不少躲藏在沙丘后面的流浪者，他们在揣度着，用自己野兽一般的大脑，面对着视线之中的猎物，自己在多大程度上能够饱餐一顿，又或者是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将尸骨埋没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行走在其中的我，感受着他们目光之中最为原始的野性，那是就算化为了人形，但仍旧存在于本性之中的东西。生存的欲望让这里所有的生物都为之疯狂，在这个没有黑夜的世界，猎食于荒野的野兽们从不敢闭上自己的双眼，他们只能在无休止的警惕与惊惧当中耗费掉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然后迷茫地死去。

免不了不必要的杀戮，因为总会有狠戾的家伙来找我的麻烦，看着那些恶狠狠地扑过来的生物，我并不想伤害他们，只是选择用剑鞘将他们击倒在地。也许认识到自身与猎物之间武力的差距后，剩下的那些聪明一点的家伙就不会再试图发起进攻了吧？我是这样想的。不过很快地，干粮就要吃完了，这意味着在这样的野外，我将不得不杀死那些和我一样的生物，用来填饱自己的肚子。可是当我将锋利的剑刃从剑鞘里抽出时，在鲜血将要染红沙土的那一瞬，内心之中却又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抗拒。我知道，一直以来，这些没有什么理智的流浪生物都作为了“上位者”们天然的取食对象，而除去城市以外的茫茫荒漠，就宛如一座大型的屠宰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经洒满了鲜血。但是，当自己需要直面这一场景时，却又变得有些令人难以接受。什么时候自己也拥有了人类的怜悯呢？那颗潜藏在外表之下的野兽之心，已经不再纯粹了，当它被附加上了更多的复杂情感时，就已经渐渐地被自己所熟知的那种善良同化。

但自然界需要怜悯吗？为了生存的一切生物都是无情的，获得了人的外表的动物们，他们也许能够被称之为“人”，又也许不能。而我最终也还是变成了一个无情的猎食者，为了生存，遵循着头脑中最原始的本能，而暂时放下了心中的一切怜悯。

持续的行走让我有些吃不消，离开了大伙儿，便只能依靠自身的疲倦程度来判断时间的流逝。感觉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不过还得提防可能会突然袭击的流浪者。而在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向着东边行走了几十个生理上的昼夜，也沿途确认了几处在地图上有所记录的特殊标志物。快要到了吧？我低头在地图上寻找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如果不出所料，很快就将到达自己最终的目的地了。我不禁为即将结束的旅途而有些放松地吁了一口气，面对着太久的黄沙，精神也已经到达了极限。但这份渡过苦海后的放松却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寻找真相的旅途到现在才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