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 ——姜琍敏长篇小说《心劫》读札

征文网 2020年12月21日文学快讯评论716 阅读2080字

来源:文艺报 | 李一

到2005年,这段孽缘算是了结。又过了十几年,我们捧着小说,为当事人的“愚蠢”而苦笑。旁观者清,不是智慧,只不过此时我们拥有了更多的经验和信息。出了小说,环顾各自的人生,技术时代的你我,又高明在哪儿呢?

猫腰、瞠目、屏气敛声,像一位有经验的猎手,姜琍敏在前方为读者探路,不动声色地捕捉着人们内心激烈紧张又无法倾吐的精神恐慌。不知不觉,40万字的“劫后余生”,叫我们在“余生”的唏嘘中正视他对人生凶险的严肃思考和悲悯书写。

《心劫》绕过宏大的社会结构和历史线索,在一连串小概率事件中,关怀普通人的悲催命运,也在具体时代那些“合情合理”的大概率行为中,呈现出80年代青年的独特气质。古老文明教养和历史生存智慧与时代契机中的浪漫主义激情互相缠绕,现代科学、哲学知识又碎片化、符号化地涌入,内置于一代人的精神世界中,在不可逆的个人生命和快速发展的时代里,成为有辨识度的“一代人的爱和怕”。

“一九八〇年元旦刚过,一纸公文发到了泽溪县城郊中学,将林远飞借调到科技馆宣传科工作”。

一场男女情事始于1980年最后一夜。冬夜的冷风白雪,以及年轻人对生活的心无城府都足以让读者共情到那个偶然的夜晚。脸红心跳之后,已经谈了5年对象、刚刚因其才华而被“借调”;“升迁”、事业编制、户籍管理、计划生育……在一个又一个的现实条件之后,今天看来,真正困住林远飞他们的其实是另一些无形的东西,我们姑且描述为,一个正在复苏和发展的新时期里“向上爬”的时代焦虑。司汤达笔下的于连,幽魂又在远东重现,在19世纪80年代的中国悄然行走,形象地勾勒着当时青年的内心躁动与惶惑。面对着时代为他们搭起的向上的阶梯,多数人能够依赖的只有结晶自农耕时代的经验和智慧。具体的、普通的个人在快速变动和发展的时代中,生机勃勃,又命定悲情。凡圣同居,鱼龙混杂,大时代乾象底下同样是脆弱、卑微又普通的一生。

“人生的路很长很长,紧要处只有几步”。几次浮现在林远飞脑中的这句《创业史》“名言”,不禁让人想起,路遥为《人生》中高加林的辩护,不应为时代的暗面而刻意伪饰。“出人头地”的渴望怂恿着林远飞,也在郑小彗、俞佳身上伺其不同个性合理发挥。“野心”是时代气运在普通人身上的投影,它化石般内化在一代人的精神气质中。

“告诉你,不管我结不结婚,不管我跟谁结婚,我郑小彗永远是我自个儿,永远是一颗黑夜里独来独往的彗星。”

“新的知识”刺激着一代又一代普通女性飞蛾扑火。出走的娜拉、“我是我自己”的子君……文学长廊中觉醒的奶奶们估计会跑过来阻止郑小彗。

文化程度不高,不安于现实的郑小彗,因缘际会,在她20岁时像一颗“彗星”降临在林远飞的生活里。这是一个真正的文学人物。对科幻的好奇、对星空的仰望,形象地呈现着近200年现代哲学、科学和文学,对于当时年轻一代“感知”“认知”层面的时代塑造。这样的背景,以鲜活的细节在情节的缝隙中,创造着带有时代实感的真实人物,难能可贵。“彗星问题”砸向林远飞的那一刻,《心劫》也注定了要在文学史里留痕。

陌生抽象的名词和符号进入精神世界,令小说寓含着多种可能性:人的丰富、复杂以及人世关系的多维度,借由这些符号,小说写出了人的分裂。每个人都在时代的陈旧伦理道德关系和不断刷新的新发现、新观念中彷徨无措。

“知识”以“信息”为具体的过程和方式,它对普通人的命运影响通常被“低估”和“遮蔽”。不彻底的知识和被操控的信息对人生的遮蔽、误导、甚至嘲弄,在《心劫》中寓言式地警示着普通人难以逃避的困境,人如人生之困兽。

俞佳是小说中的三号人物,我们只能对这个人物做出一些通常性的理解,即她是一个时代的“均值”和“常量”。在这个意义上,俞佳是“客观”的写实。5年的感情投入和现实的“城市调动”机会,促使她知晓一切后仍然选择同林远飞结婚。她的保守、务实也无能,只能是隐忍、妥协,甚至“习惯”婚姻中存在的“郑小彗”,接受无休无止的“情感债务”和无时不在的“现实危机”。不要误解和拒绝那些没有写出来的空白,空白是普通人的空间。躲避和搁置中,又藏着写作者多少次的辗转反侧和坐立不安。

林远非的母亲是“第四人”。母子连心,母亲在意林远飞的心灵表情,用静默盛放惶恐。作为一个文学形象,林母以“无声的”“表情”参与小说情节,同时也角色化地呈现出情节是如何无声、默默地干扰、修改、影响着普通的人生。

空白和静默是《心劫》的方法。一系列静默处理后,我们安静憋屈地围观这个本该充满喧哗的情感故事。那些连绵的无声和静默,原来始终在场,一直在无形中多重叙事,艺术地无声复调,回环往复。而林远飞的精神焦虑和恐惧,不断地以抽象的方式进行着阅读输送。这是一种奇怪的、有悖于常情的阅读感受。

折磨读者的和折磨林远飞的是两回事。我们虽有能力消解荒诞,可是荒诞之所以成为荒诞这件事仍然令人不安。莫名的、被正常化的恐惧才是悲惨、荒诞故事真正的创造者。这种无可名状的恐惧超越于时代,又常常缺席于人与人关系的思想性书写,它长久地在黑洞式地吞噬着良善的光芒,损耗着文明的果实。它无孔不入,又擅被操控,情节性地取代了小说的很多物质情节,撑起时代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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