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新小说中的女子“身体国家化”

征文网 2020年3月31日文学世界评论5,072 阅读13133字

二 “为本族培聪明之种”

如果说废缠足是从优生的角度来论及,兴女学则是从优育的立场而出发,从而一扫“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千年积习,当然,其逻辑起点并非后世概括提炼的所谓女性解放,而是将女学不兴作为亡种、亡国之源,“文明之国,男女并重,教化日以进,国力日以强。独我中国女子,五千年来沈溣于柔脆怯弱黑暗残酷之世界,是何故哉?吾一言蔽之曰:女学不兴之害也。”其间政治关切的现实意涵不言自明。

只有让女子接受教育,才能为国民教育奠定基础,“教育者,造国民之器械也。女子与男子,各居国民之半部分,是教育当普及。吾未闻有偏枯之教育,而国不受其病者也。”其间论说的“胎教”、“母仪”归因于母亲的素质,所谓“彼圣贤、帝王、英雄、侠义之成,非异人任,其成于贤母之手矣”。将《女界钟》与小说《女狱花》《侠义佳人》《姊妹花》等作互文性阅读,即可见出,以“国民之母”的立论申言来兴女学、倡女权等已成时代风潮。

《女狱花》有言,“一国之中,若没有女国民,决没有男国民的。一个人小的时候,心中皆无定见,只有摹仿的能力,母子之间最为亲切,则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学作母亲的样子。”许平权的父母认为,“女子者,国民之母也。……羸弱呆滞之母,安能产果敢活泼之子呢?”他们对子女一视同仁,为她取名“平权”,直抒胸臆,难能可贵。《侠义佳人》有言,“我们这样人,都是碰点子看。碰在文明人家,所以就能自由。若是碰到专制人家,就要受压力,这不是碰运气吗?若能举中国的女子,都能像我们似的,那就好了。”推己及人的道德诉求,正是身体国家化的正当性所在。

《姊妹花》主张女子走出家庭,接受西式学校教育,男女应自由恋爱而后结婚,只有这样,女子才能成为相夫教子的“国民母”。冰姿与母亲鲍夫人的一段对话极力宣扬女学益处,强调男女交际对女子的重要性:

“儿以为女子为国民之母,女子智则国民智,女子愚则国民愚。天下兴亡,女子有责也。岂可以身处密室之中,……必也使其交往社会,与男士多往来,然后阅历增加而知识广矣。”

将女子的知识水平与文明程度跟国家兴亡相关联。女子禁锢家中,是导致“奴颜婢膝、柔媚乞怜”的根本原因,通过知书、求学,与男子交游,女子“志操愈高尚”。小说着重于女子自身的心志、阅历与知识,强调接触社会与男士对于女子本身的长进,实际上争取的还是女子自身的权益。《侠义佳人》中高剑尘也有言,“是愿从今以后,大开风气,男女平等,一样的见面谈天,互相讲求学问,结为朋友,除了那种遮遮掩掩、扭扭捏捏的媚态。……女子见了男子,光明磊落,端庄严重,男子怎敢藐视?”都是强调家庭之外的学校教育对于女子能力以及品格的提升,也无疑是对西学中进步主义的回应。

《女狱花》中许平权感慨,“女子与男人身体构造皆无大异,然女子不读诗书,性灵痼蔽,紧缠小足,身体戕贼,则先天构造虽已完全,而后天缺憾不少。……你想文章有班婕妤、谢道韫,孝行有缇萦、曹娥,韬略有木兰、梁红玉、唐赛儿,剑侠有红线、聂隐娘、公孙大娘,此外有名豪杰,我也不能尽说。可见我们女子,并非尽染陋习,一无振兴气象。”既然历史上女子文韬武略、孝行大义并不输于男子,振兴女界也是有史可循的。换言之,坐实于民族文化及传统,正说明观念革新的本土化必然。

标以“立宪小说”的《未来世界》将“兴女学”作为立宪之基:“要想我们中国的国民人人有立宪的资格,只要在全国各处的地方,多设那女子学校,也仿行那强迫教育的章程,未始不是一个溯本求源的法子。为什么呢?你想无论什么人,在那幼稚时代总离不了父母的家庭教育。只有一个个女子都有了国民思想,在那小孩儿从小的时候,就慢慢的教导他们,到了五六岁上再入学堂,有了这个根柢,自然那程度慢慢的就容易了。这是说家庭教育的好处。……这班朝廷大老,把振兴女学的这件事情当作个全不要紧的事,那里晓得这件事,却对于中国的立宪上头,真有这般绝大的干系。所以,我的意思要想把中国的女学先振兴起来。”身体国家化的正当性实由具有组织化、规模化的教育实践而现实化。于此,教育实践的制度路径呼之欲出,身体国家化的意识形态功能亦是题中之义。

在“兴女学”的呼声中,各地出现了官办或民办的女学堂、女校,金天翮1900年前后就曾在家乡建立同川两等小学及明华女学校。女学堂虽多由男子发起,但教学与管理工作却是由女性承担,“中国女学堂的提调、教习们,也成为近代中国最早一批出身士绅阶层的职业女性。”从家庭走向学校,女子的命运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谓“新世界,女中华。”现代知识女性开始以群像出现,个我的“她”汇成的“她们”而成为具有社团性的主体。

铸造“国民母”的倡言,使与女性相关的公共论域浮现,从而使身体国家化在理论与实践两方面有了坚实的依据。女子开始逐渐摆脱传统束缚,获得走出闺阁、参与公共事务与拓展自我的机会,其突破性正在于空前地使女性具有了政治人格,为“女国民”观念的勃兴准备了逻辑前提。必须在此强调的是,“身体国家化”之于女性解放,作为学理考查,不仅是观念史的勾勒,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一次颇具规模的自我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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